本文改寫自由關懷生命協會、國立臺南大學行政管理系、動物當代思潮、臺大永齡「關懷生命、愛護動物」專案合作舉辦的「2022動保扎根教師研習」場次七【海洋教育議題:海洋資源管理與保育——如何邁向永續】,講者為臺灣海洋大學環境生物與漁業科學學系教授莊守正。莊守正老師的研究領域為漁業生物學和資源管理學,並投身「鯨鯊」研究及保育工作近30年,在這場講座中,他和聽眾分享目前台灣的鯊魚資源利用狀況,以及國內外的海洋保育管理政策。
台灣不只是島上生物多樣性豐富,就連四周的海域都得天獨厚,各大洋流、海岸的高低深淺,造就了複雜的海洋生態,許多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CITES)保護的軟骨魚類,也都在台灣近遠海現蹤。關於海洋保育,國立臺灣海洋大學莊守正教授已投入相關研究餘30年,是台灣少數且知名的鯨鯊專家。他豪邁地表示,講了一輩子的演講,相關議題完全難不倒他,但今天的主題卻讓他感到不小的壓力!「因為這是一個比較嚴肅的議題──海洋資源管理保育,要如何邁向永續?」
莊守正表示,「永續」主題近年時常出現在各大舞台,這兩個字容易講、實際上真正要執行卻一點也不輕鬆,在不同領域常會牽涉到不同考量。在這場講座中,他則是分享了國內外關於鯊魚的研究內容,以台灣為起點,繪製周邊海洋保育的規劃藍圖。
被鯊魚環繞的寶島
根據研究,全球鯊魚及魟鰩類在海洋、沿岸及淡水區已發現超過1250種,在台灣地區有紀錄的軟骨魚類則超過180種,約佔全球軟骨魚種類的14.4%。以台灣那麼小的島嶼來說,全球軟骨魚物種多樣性就佔了排名第六!
為何鯊魚保育那麼重要呢?
鯊魚是海洋中的頂級掠食者。莊守正說,鯊魚除了人類以外並沒有什麼天敵。「牠們的存活策略,就像是有錢人住在高級住宅區一樣!」牠們會選擇穩定或可預測的棲所,位於生態地位比較狹窄的地方且不常遷徙。以生物學角度來看,鯊魚多體型巨大、成長緩慢且晚熟長壽,因此繁殖數量也很有限,舉例來說,花東地區常見的長尾鯊,一胎大多也就2隻。因此鯊魚的數量多寡,在海洋中代表著永續發展的重要指標。
全球鯊魚保育管理行動的真正落實,大概可以以2003年CITES將鯨鯊及象鯊列入附錄二作為起點,之後陸續有超過50個軟骨魚類物種被列入保育名錄,所關注對象則包括大型稀有物種、高經濟物種甚至是中、小型底棲性物種。CITES作為國際公約具有強制執行力,無論是否為會員國皆須要遵守,否則會遭受經濟制裁。莊守正表示,台灣作為出口國更是不敢輕忽,甚至直接將鯨鯊列入禁捕名單,比CITES更嚴格!
鯊魚的魚口普查
至今在國宴、婚禮、過年等重大場合,我們的餐桌上仍常出現魚翅羹等料理。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統計,2007年至2017年,全球前20名的鯊魚捕撈國中,台灣位居第七,平均捕獲量為3萬2784公噸,約占全世界捕獲量的4%。
這些鯊魚是在哪裡被捕獲?上岸之後又到了哪去呢?莊守正分享,過去「臺灣魚類誌」紀載了許多詳細的海洋保育資料,但經過了30年,周邊海域也因為捕撈行為而有所改變,因此近年莊守正受海洋保育署委託,2021年重啟調查,讓台灣了解我們周邊的海洋有什麼軟骨魚類。
截至2022年6月,莊守正針對台灣沿近海軟骨魚類資源調查,已記錄到軟骨魚類有1032尾,其中包括鯊魚類有42種、魟魚類有16種、全頭亞綱的銀鮫類則有2種。以地區來看,台灣西北、西南海域的軟骨魚種類差不多,然而在屏東東港枋寮海域,種類卻較為複雜。「因為東港的船比較大、跑得比較遠,可以從它的漁獲中發現它的多樣性是更高的,也有許多比較大的種類。」而東岸則與西岸有明顯的差異,出現許多大型鯊魚,像是灰鯖鮫、紅肉丫髻鮫等,都是漁港常客。
除了經濟利用魚種以外,莊守正也指出,被漁網不小心打撈上來的保育類動物,若隨意販售可會觸法,因此漁民在撿貨時,便會將這些「誤入歧途」的保育類動物挑出集中在一塊,這也是調查研究重要的一手資料來源。「現在,讓我把大家的眼睛帶到魚市場裏頭!」莊守正秀出許多在台灣漁港調查的照片側記,一窺叫賣與調查現場的狀況,像是新竹海山漁港明發定置漁場,主要混獲物為竹筴魚、白腹鯖、臭肚魚,也可以看見鬼魟、奈式魟等。
莊守正也分享,魟魚在台灣並沒有太多食用的經濟價值,一般民眾對其了解不深,這也是同樣為軟骨魚的魟鰩類並不常被關注的原因之一。回到漁港,當地漁民會配合漲潮時間去捕魚,而漁港則擺滿了各式魚種和定價的看板供民眾挑選,無論是了解經濟利用魚種或是保育類動物,這裡都是不錯的戶外教學場域。其他像是大溪漁網拖網拍到的日本扁鯊,游泳很像天使的翅膀又稱作天使鯊;在東港漁港蝦拖網混獲得到的斯普蘭丁烏鯊,因散發藍藍光芒而被稱為「燈籠鯊」;在台灣西岸台子村漁港刺網無斑龍紋鱝等等,都是CITES有列入、且在台灣東西岸都可以見到的鯊魚物種。
壓力好大──過漁壓力暴漲
軟骨魚看似多種多樣,但實際上所有的軟骨魚類數量都在逐年下降,莊守正以數據佐證:1970至2018年大洋性鯊魚的地球生命力指數呈現下降趨勢,所有軟骨魚類評分都直直往下掉,鬼蝠魟指數從1甚至降到0.02!與台灣切身相關的太平洋、大西洋遠洋漁業,更是溜滑梯式地下降。
而從漁民捕撈的角度來看,更是能嗅到海洋資源耗損的危險警訊。1970到2010年代,漁獲量與投入漁撈的程度呈現等比例上升,但在2010年至2014年,漁獲量卻呈現斷頭式地下跌──莊守正分析,前期的上升是因為作業船隻增加、投鉤數上升,而後幾年的下降,也同樣是因為這兩個原因──前後才45年的時間,漁撈壓力正累積爬升,人類正在掏空海洋。
保育方面的數據,同樣也不樂觀。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 紅色名錄中,受到威脅的軟骨魚從2014年的 23.9%,上升到2021年的 33%,前後只有短短的7年。莊守正認為,真實的狀況應該比資料呈現的更嚴重。「因為我們收到的資料,都是有經濟價值的物種。」像是前面提到的混獲捕到的魟鰩類,因為沒有任何量化資料,難以進行評估,因此便有可能不被列入統計名單中。
除了魚翅以外
關於被捕撈起來的鯊魚下場,台灣與全球皆相同,「最常見的,就是把牠們吃掉」。鯊魚漁獲中,96.6%主要用途為供人食用,但其中卻有51.5%是瀕危鯊魚!除了食用以外,鯊魚全身其實還有其他的經濟價值,像是魚漿可製成飼料供養殖業使用、軟骨素可製藥、油脂可當燃料、皮可作為裝飾品、標本提供水族館展示研究等等,除了吃以外,鯊魚的利用相當多元。莊守正表示,也正是因為鯊魚是台灣人傳統餐桌上的食物,在推動保育的觀念上相對較困難。
「那到底能不能吃魚翅?我最常被媒體問到這個問題。」莊守正強調,過去的遠洋漁業「割鰭棄身」的例子的確繁多,吃魚翅便造成了鯊魚的保育問題,不過近年在保育團體的努力之下,台灣幾乎已經是全面禁止,現在台灣的保育策略,應該將重點放在了解鯊魚的物種數量是多少、可以抓多少,有了這些數據之後,進而去了解如何合理地利用鯊魚,才是資源平衡與物種保育的解決之道。
有責任地開發
「從事漁撈作業會有抉擇,我們都需要嚴肅地去面對這樣的議題。」莊守正提到,若要對高經濟價值魚類合理捕撈,就應該要展開更積極地思考。包含出海作業投入多少船隻、網具籠子數量、作業過程是否會撈到保育類動物、評估一次捕撈可能會造成多少鯊魚的死亡,都必須要在出海前就做好計算和相對應的準備,這也是目前在學術研究或者漁民實際應用場域下,還有待進步的一環。
莊守正舉例,像是在鯊魚繁殖季節減少捕撈或避開棲息領域,就非常容易能做到;或者可以教導漁民使用延繩釣,把釣鉤的鋼絲換成尼龍繩,讓還富有活動力的魚在掙扎過程中有機會咬斷繩子逃脫;甚至是把釣餌換成鯊魚不喜歡的味道、播放干擾音頻使其避開──這些都是人類只要願意去做,便可幫助於海洋資源永續發展的行動。至於政府可以著手努力的方向,莊守正建議,可在制度面鼓勵補償措施,讓漁民更有意願去執行,或者更加完善現行法規。
「其實這些東西講的很理論,但是管理上比較複雜,還有很多的討論空間。」莊守正以誤捕保育類為例說明:「漁業是存在的,漁撈誤捕不違法,但保育類動物無論死活,都必須當場放回,帶回來被查到就是違法的。」雖然以學者的角度來說,當混獲正好打撈到死亡的保育類動物,會希望把其帶回來做研究利用,但以執法者的角度來看,若允許把屍體帶上岸,便考量到可能會有少數漁民「把活的帶回來弄死」的機率,進而牽扯到一線執法的問題。縱使漁民因市場行情很清楚哪些是經濟利用魚類、哪些是保育類,但在魚隻的最大化利用上,仍可能在執行面與制度面上分歧,無法完美契合。
對於台灣海洋資源管理的利用建議,莊守正最後整理出六大重點:
項次 |
管理建議 |
說明 |
一 |
預警式管理 |
針對目前數量已呈現極少數量的鯊魚和軟骨魚類,在開發捕撈階段儘早實施控制措施。 |
二 |
捕撈量或捕撈作業量的控制 |
針對鯊魚大小制訂的管理措施、能保證環境安全的漁具的使用、漁具的選擇性、休漁期和禁漁區。 |
三 |
減少非目標魚種混獲 |
安裝符合「混獲漁獲物減少裝置」的方法,使鯊魚、鰩及銀鮫等能夠逃脫。 |
四 |
鼓勵充分利用 |
避免鯊魚利用的浪費、死鯊魚的丟棄、還有流失的或廢棄的漁具捕鯊。 |
五 |
族群養護 |
禁止捕撈、傷害、和干擾等措施給予特別保護和管理,在那些天然稀少的種類和保護狀況不佳的族群,則應考慮建立禁捕區。 |
六 |
生物多樣性與生態考慮 |
管理措施不應僅專注於單一種類的保護,而是保護整個生態系統與其他在生態系中共存的種類。 |
「前面有提到,鯊魚就是資源生產的速度比較慢,我們現在獲取的速度就是比牠們(繁殖)的速度還要快。」莊守正表示,過度開發導致資源受影響,人類在選擇資源的利用上,就應該趨於保守。如同六大重點的最後一項,「現在在講保育,多是以生態系統為基礎。我們應該要完善整個大環境生態,資源量就有機會在無形之中,慢慢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