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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想09【臺灣的自然與歷史】伐木小匠眼下的臺灣雲豹

動物與保育
文/
林欽傑

多年前,臺灣已頒布禁伐天然林的法令,無論在平野或高山,回首臺灣森林受伐的歷史,希望能夠適時提醒我們,未來如何看待臺灣的自然生態與物種生命。

從土地開發到伐木事業[1]

在郁永河採硫旅行的十七世紀末,除了安平附近的草原之外,臺灣幾乎處處榛莽,即使是低海拔的平原與丘陵地區,仍然覆蓋著原始森林;而漢人農業移民遷住臺灣,首先便需將原始林木清除,驅趕棲身其間的野生獸類,方能開拓田園、種植作物。學者統計,自十七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的200年間,全臺約有六分之一的土地,經由此類型的拓殖性農地開發,改變了平地的原始森林地貌。

至於海拔較高的山林,在清末開港之前,官方為了防止民間反亂、原漢衝突,厲行封禁政策,僅領受牌戳的「軍工匠首」可發給下屬小匠腰牌,令其有進入山林的特權。伐木小匠以砍伐樟樹為主,供給臺南軍工廠約莫百艘軍船的興修作業,由於造船的需求不大,而且當時的林木運輸不易,伐木的規模尚在可自然修復的範圍內。清末山林解禁,又因樟腦的國際貿易需求暢旺,樟樹遭大量砍伐,甚至動用團練武力侵入部分山區,以獲取更多的樟樹資源;除了樟樹熬腦,其餘尚有如木炭燒製、修築建物、製造家具等用途,均僅止於利用低海拔山區的林木。當時人們甚至認為:臺灣沒有松、杉等質地緻密的林木,大宅與寺廟的木質建材,主要經由福建地區進口,內山的森林仍然是未開發的處女地。

日治時期,總督府歷經林野調查、林野整理的探索階段,配合理蕃計畫進入全臺深山部落,並引進近代化概念的森林計畫事業,設立多處林場,統治末期更因應戰爭的資源軍需化要求,遂行大規模的伐林作為;於太平洋戰爭時期的伐林高峰,年度伐林立木材積略少於40萬立方公尺。戰後至1970年代,在以高價林木出口換取工業發展外匯的考量之下,進行快速且大規模的伐林,臺灣森林因此遭逢前所未有的浩劫,其年度伐林立木材積,1958至1976年間,年年超過100萬立方公尺,其中1972年更高達179萬立方公尺;1970年代末,經濟起飛、伐林趨緩;直至1990年代,因應國際環境保護與生態保育意識高漲,確定天然林禁伐政策,臺灣的山林方得喘息的機會。

從棲地消失到雲豹滅絕

早年論及漢人移民臺灣的歷史研究,大多從土地開發、引進農耕文化的角度切入;或以原住民的視角,認為漢人外來者侵墾原住民的土地;而少有以動物、自然與環境為研究對象,探討土地開墾與山林開發活動,審視其大量移除平野原始林木、砍伐高山森林、開闢蜿蜒數千公里的林道,因而造成野生動物棲地的喪失與破碎,導致物種受迫遷移、甚至寂然滅絕,並以此作為詮釋這段「開發」歷史脈絡的主軸。在平原跳躍、奔馳的梅花鹿,自然首當其衝;[2]而當人類開發的腳步進入山林,另一件活生生的物種滅絕案例,便屬臺灣雲豹了。

至遲在1980年代,便有學者提出臺灣雲豹已然滅絕的說法, 1997年,野生動物保育學者通力合作,耗時15年,研究範圍自平原到海拔3000公尺的高山地區,運用大量的紅外線感應照相機、氣味陷阱等方法,希望能捕捉野外臺灣雲豹的身影或科學證據,調查期間有研究者於大武溪畔心臟病突發過世,亦有不慎沒入湍流,不知所蹤者。這紙堪稱以生命完成的研究報告,2013年底,刊登於國際動物保育界指標性期刊《Oryx》,宣告臺灣雲豹已然滅絕;並提出臺灣棲地調查與獵物分佈統計的研究,認為台灣有足夠的條件引進亞洲大陸或東南亞的雲豹,在臺灣進行復育、野放,並恢復生態系統原本的營養級聯(trophic cascade),加入食物鏈頂端的「保護傘物種」,期許台灣成為全球雲豹物種保育的庇護所(refuge)。[3]

四年的時光過去了,直至今年(2017)初,當年的研究者仍於期刊為文倡議:臺灣在多年禁獵、禁伐的環境下,雲豹的獵物日增、棲地復育良好,期許未來雲豹能重返山林。[4]走筆至此,深深感到保育研究者面對物種瀕危、滅絕所付出的心血,期待野外復育臺灣雲豹的熱切心理。當年的伐木小匠受命砍伐林木,眼睛看不見臺灣雲豹;今日的保育學者以生命作研究,期待野外復見其神秘身影而不可得,其間的因果,引人深思。雖然筆者對引進、復育、野放外來肉食性哺乳動物:雲豹,以人為外力左右生態平衡,心中存有深重的不確定感。

持續消失的棲地

棲地的破碎與毀壞導向物種滅絕的危機,已是生態保育的共識。梅花鹿、雲豹是容易受人類注目的物種,我們尚可覺知其存在與否,進行調查、研究、甚或採取保育行動;可知某些物種,當牠被人類發現時,已處於瀕危狀態,例如:西子灣的柴山多杯孔珊瑚及墾丁的福爾摩沙偽絲珊瑚,此二臺灣特有珊瑚一才發現,就列為瀕危物種;相信有更多物種,在人類未曾知悉之前,已然因棲地毀壞而滅絕。

棲地與賴以維生的物種,一旦消失,便難以回復;人類中心主義的開發行為,怎可不慎!

 


[1]本段落主要根據學者陳國棟的研究,〈臺灣的非拓墾性伐林(約1600~1976)〉,《臺灣的山海經驗》(臺北市,遠流,2005),頁282-318;另參酌陳國棟,〈「軍工匠首」與清領時期台灣伐木的問題(約1683~1875)〉,《臺灣的山海經驗》(臺北市,遠流,2005),頁320-356;洪廣冀,〈林學、資本主義與邊區統治:日治時期林野調查與整理事業的再思考〉《臺灣史研究》第十一卷第二期,2004.12,頁77-144。

[2]林欽傑,〈【臺灣的自然與歷史】隨想:捨近求遠的保育工作:貓熊vs臺灣黑熊〉,2017.09.25,https://www.lca.org.tw/column/node/6570。瀏覽日期:2017.10.17。

[3]Po-Jen Chianget al.,〈Is the clouded leopard Neofelis nebulosa extinct in Taiwan, and could it be reintroduced? An assessment of prey and habitat〉,《Oryx》© 2014 Fauna & Flora International, Page 1- 9。裴家騏講述,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蔡雅瀅整理,〈【講堂筆記】雲豹安在〉,2015.09.10,http://zh.wildatheart.org.tw/story/882/7813。瀏覽日期:2017.10.16。

[4]姜博仁,〈重返山林〉,《科學人雜誌》,2017.02,頁6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