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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屍、抗議、溽暑下的輓歌…

動物與陪伴
文/
撰稿/ 陳玉敏

神聖的交託

  曾經,在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刊物上看過一張圖片--因越戰而乘汕船逃亡的婦人,在海中遇查緝偷渡、走私的巡邏艦艇,婦人將襁褓中的嬰兒透過小小的窗口交托給一位員警,懇求他帶走她車病的孩子,讓孩子可以接受醫療、有一個新的生活、一個不需面對無情戰爭的未來……。每每凝視圖中那位母親的眼神,總讓我無法想像,那神情透露的是怎般的心--隱隱我讀到,一種神聖的交托,那交托背後說著生命渴望的自由與尊重;隱隱我深深感受,親情割捨,有如切膚之痛…

  然而使在七月盛暑的台灣,在新店溪河畔的福和橋下方,因為參與救援數百隻狗的生命,在親手抱出一隻又一隻受驚無助的狗,交托到環保局捕犬車上,等待暫時收容之時,我突然深刻的體會到那位母親的心--卑微、卻是最慎重的交托,一種渴望、寶愛尊貴生命受尊重與被疼惜的期待--雖然我手中交托出的生命是一隻又一隻曾在街頭流浪的狗。

  同樣是生命的動盪離亂,而關於這數百隻喪家之犬的故事,我想,還是得從收養牠們的士人王淑甘與關懷生命協會接觸的經過講起…不知道從什麼時後開始,在協會由專職人員與義工組成的「同伴動物福利小組」會議上出現了王淑甘,幾個星期後,大家也習慣了,偶而她來晚了,會有人問:「淑甘今天來不來?」每次開會淑甘都坐在最邊陲的角落,幾乎是不發一言的,只是表情隨著大家討論議題的過程有所起伏、變化,每當眾人討論有了結論,問她意見地總會說:好;偶而大夥問她收容所的狀況,也常是由她的朋友(也是小組的義工)代答。偶然一次與她聊起,才知道她來參加開會,是因為覺得有這麼多人關心流浪拘,跟大家在一起心情比較愉快,至於討論內容是什麼,就比較不重要了。

  與她漸處,並參觀過她建於七十八年,以租金五萬元向福和橋下河床地一養豬戶租用用地而搭建的「流浪狗收容所」,看她每日花費十數小時,七、八年如一日照顧狗的樣子,會有很深的感動,覺得這樣真、這樣充滿傻勁的人已經極稀有了。

要來拆除了
  六月初的一次會議中,淑甘和一位義工氣急敗壞的告訴我們說,縣政府的人要來拆收容所了。會後,我們決定發函給縣府各單位,及平日關心流浪狗的縣議員、立委及國大代表、農委會和環保署,發函的重點有三:

  一、不訴求緩拆,更不訴求不拆,但請求政府各相關部門深切體察王淑甘多年來,以一已之私力收容照顧街頭流浪犬,並為犬隻結紮,對解決台灣社會流浪犬暴漲問題的貢獻;懇請縣府人員妥善解決數百隻狗的去處。

  二、「甘霖收容所」在王淑甘的付出與努力下,曾於今年獲來台參觀政府及民間所設立之流浪犬收容所的英國團體-善待動物協會 (Animal Kind-U.K)贊譽為在台訪視過最佳之收容所;雖然各項設施不足,經營管理的知識也並不夠,但其愛心及實踐力卻是最難得一見的。因此對王女士本人及其所照顧之犬隻,若政府能妥為處理,一方面將對民眾參與公共事務、解決社會問題有所鼓勵,另一方面政府可藉王之案例,做好收容、認養及動物保護教育中心的示範。

  三、請求不將犬隻送往公立收容所。據統計,北縣境內約有二十萬隻流浪狗,縣府皆採取捕捉後送「收容所」的方式處理。但各鄉鎮市收容所設施嚴重缺乏,常見上百犬隻大小不一,擁促於狹小空間內,在生存的壓力下勉強容身,即使部份地區已建有新型收容場所,但或遭附近居民反對,或亦位於河川行水區內,多數仍未取得使用執照。另外,負責照顧流浪犬隻者多為清潔隊員,既缺乏足夠照護知識,亦缺關懷熱誠,致常發生飢犬哨食同伴屍骨之慘劇。在擁擠又無法飽食而易致病的環境中,醫療診治又極度匱乏,犬隻沒有患病權利;加上多數「收容所」均設於垃圾堆或清潔隊附近,犬隻被認養的機率極低,故只要被送進「收容所」,幾乎是先受饑餓、褥熱、寒凍之古,再遭毀滅之命運。故縣府收容所名為「收容」,卻無異是「死監」。

協調無功而返
  六月十二日公函發出去了,沒有收到任何回音。關懷生命協會同仁則又趕緊投入即將於六月十九日赴英參加「世界動物保護週」活動的準備工六月十四日,沈富雄立委國會辦公室來電,其服務處的一位助理蘇小姐願意協助協調,並安排前往縣環保局拜會高技正。當日下午2點30分,協會秘書長悟泓法師與王淑甘、錢藹楚(福和橋下另一私人流浪犬收容所負責人)依約前往環保局會客室,到場者尚有蘇助理等人。

  在苦苦等待的一個多小時裡,眾人親眼見到高局長行經會客室門口,但不斷傳來的答案卻是-高技正在外頭開會趕不回來,局長高源平也不在。最後局內主任秘書楊仙童先生前來與眾人溝通表示,縣府已花了不少錢蓋新的收容所,關於王、錢兩位義工的犬隻可送往各地收容所。當場兩位義工皆激動表示不許,而悟泓法師則再次向楊主任說明,各地收容所的狀況並不佳,懇請縣府代尋適當土地,交由二位義工繼續經營管理,並由政府輔導監督,亦可做為「公辦民營」或輔導民問收容所的模範,發揮收容所的認養及教育功能。

我有新家,一定搬家
  十五日到十七日期間,蘇助理來電表示:縣長夫人曹子琴女士願協助處理,於是十八日一行人又約在縣長公館商談。當日縣長夫人及環保局許狀生科長又建議送縣境各收容所,悟泓法師則再度重申問題、原則及政府可藉此辦教育中心的建議;當日縣長夫人表示可望朝此努力,因此眾人足在滿懷希望的心情下離去,以為政府會積極覓地,朝辦教育中心的方式處理。

  十九至三十日,協會多數同仁赴美參加「世界動物保護週」活動,留在臺灣的同仁則於六月二十一日收到縣府工務局的來函,函文指示:有關福和橋下兩處私人流浪狗收容所,若不自行拆除,工務局將於七月二日起派員強制執行。

  七月一日,悟泓法師返國後緊急聯絡蘇助理,了解縣府的處理態度,並再度表示犬隻尚未獲妥善處理,若強制拆除犬舍,數百隻流浪犬將再度造成社會問題。同日,王淑甘、協會同仁劉威良在國大代表劉銘龍、縣議員鐘小平,及永和市長的安排下,前往中和鹿寮坑

  採訪屬於永和的一塊地,希望能闢為「收容所」,採訪結果發現該處仍位於垃圾場後,且帶路前往的清潔隊員一再表示該地「無水無電」,因此,此地收容所的使用可能使又落空。

  七月二日,協會主動發函給各媒體,籲請社會大眾關切數百隻流浪生靈的處境,並在義工的協助下緊急製作數百份書寫-「我有新家,馬上搬家」的紅布條,為收容所吶的犬隻一一配掛,讓數百隻生靈也加入請願活動,提醒社會大眾尊重生命。然在上午十時左右,環保局竟派出二輛捕犬車至福和橋下,並表示已協議好將「協助」分送犬隻到各地收容所欲強行抓狗,悟泓法師出面向許科長抗議,表示並不知道這樣的協議。許科長見狀,當場表演「查證」,結果是察無實據,「純屬誤會」,悻悻然離去,然已加深王、錢兩位不信任環保局的印象。

絕望中的一線希望
  環保局執行人員一面強調,明瞭若強行捕捉即觸法,一面又強調乃受上級指示身不由已。現場車聲、人聲沸騰,敏感的犬隻隨著任何躁動而不安狂吠,正午艷陽熾熱,不安的大叫聲加重現場氣氛的詭異,感受著數百隻生命的惶惑不安,更因無法理解政府不但無心協助人民解決問題,卻反而以近似威脅、欺騙的方式加深苦難生靈的不安,涔涔的淚不禁奔流而下…當晚悟泓法師與縣長夫人取得聯繫直接溝通,夫人表示她仍在努力中,雙方就一些原則、立場問題再次溝通。

  七月三日下午,沈富雄立委助理蘇小姐、環保局與協會再次溝通,一行人並前往板橋流浪犬收容所會勘環境,一位清潔隊員當場表示,板橋新建的收容所一來蓋在河床地沒有取得合法使用執照,二來居民里長等強烈反對收容所所在及使用,因此新建至今尚無法使用,即使送狗過去,也將丟至於浮州橋下,無法圈養,一語道出公立收容所由來已久的弊病。問題未獲解決,悟泓法師再度與王淑甘及另二位工作人員前往中和鹿寮鄉看地,結果發現該地有水有電,絕望中又有一絲希聖。而環保局長高源平則在傍晚第一次正式與悟泓法師溝通,並相約隔面。日上午九點於環保局見面。

  四日上午九點,悟泓法師與王淑甘、劉威良小姐在環保局與高局長溝通。局長表示工務局長拒接其電話,但工務局亦曾行文,希望環保局處理犬隻,若犬隻無妥善安排,應不致拆除犬舍,同時也當場與永和林得福市長聯絡,查證其位於中和地是否可用。林市長表示,該地水電仍需經中和市同意。高局長遂安排四科鄒先生協同劉威良小姐三度探查該地,悟泓法師則回橋下等候消息。

有狗,被壓死了!
  然不知政府各相關部門對話了沒有?協商怎般去幫助它的子民解決問題?只見四日下午當工務局浩浩蕩蕩將怪手駛往犬舍,不顧生命的存亡,威風凜凜的展現「公權力」時,探查人員表示該地水電仍需協調,但犬含中的生命已備受威脅!環保單位人員並未出面.任現場協會工作人員、義工等不斷要求、請求工務局人員憫念蒼生安危,考量執行公權力是否得宜時,不斷的、我們聽到的是-「違建物內私人財產逾期不處理視同廢棄物」,甚至更在怪手壓頂之際,淑甘心痛犬隻安危,情急下欲放狗逃生時,一位警官竟對著王大罵:「誰叫你放狗的?」然後更不知這位人民保母的「用心」如何,竟就在怪手拆頂的同時,將淑甘及我推進垂倒的犬舍,反拉著門,任我不斷叫喊仍執意不放人…最後,淑甘及我被以「妨礙公務執行」為由被女警架走,拆除中犬隻恐慌驚懼,狂吠、逃竄、哀鳴…一陣像風般的壓頂後,怪手呼呼的走了,留下現場瘡痍滿目。有狗,被壓死了。

  當晚懷著悲憤的心情,悟泓法師率協會義工帶著枉死的犬屍,前往縣府抗議執行拆除不當,尤縣長對我們帶狗屍抗議表示十分不滿,在雙方的協商中,尤縣長堅持只能將犬隻送往縣境十二個收容所,其餘建議則一概不理。離開縣長室後,一行人繼續留在縣府門前靜坐抗議。稍後縣長再度下樓與悟泓法師溝通,晚上十時左右,縣長夫人兩度以電話聯絡,最後建議將犬隻送至八個收容所,王、錢仍無法接受。中間縣長一度抹黑協會,認為協會是事前將狗打死的云云…

  七月五日上午十點,環保局再度集結數十輛捕犬車於福和橋下欲行捕犬,半毀的犬舍中數百隻狗因車輛及人聲的呼嘯再度忐忑難安。十一時許捕犬車突地駛往犬舍入口,指稱要拍照「存證」,犬隻不斷受驚躁動,隨後數十輛車拍完照後揚塵離去,犬舍、現場氣氛溫度不斷上升。我們一面趕緊聯絡義工前往製冰工廠購買大量冰塊,以為犬舍內高揚的溫度降溫,讓犬隻不致中暑,一面仍十分難解,這樣的行動是警戒?是威脅?

你們不要太囂張…
  數百隻生靈何去何從?我們的心一直在絞痛。而下午警方又在毫無告知下像午後雷雲般聚集。終於,環保局派員出面了,主任秘書楊仙童代表局長前來解決問題,在王、錢兩位飼主在場下,協會悟泓法師代表與環保局簽署一份協議合約,合約同意在三個月內暫時將四百餘隻犬隻送往三峽一動物醫院、私人犬舍--犬怡園及土城、蘆洲兩地收容所收容,並且王、錢兩位飼主擁有對犬隻的照顧、探視、監護環境之權力。

  三點整,協會工作人員及飼主、現場義工開始將受驚過度的犬隻一一抱出,並依序編號後置放到環保局的捕犬車上。許多犬隻顯得極度驚慌難以接近,因此搬遷進度緩慢,橋面下圍觀者多半是身著制服的員警及工務局人員。

  四點鐘,搬遷工作持續,突地橋下傳來一陣怒吼:「你們不要太囂張我告訴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不明所以,眾人繼續抱狗…接續又傳來一陣怒罵:「死死算了,不要太得寸進尺」,不一會兒便見工務局的怪手車再度駛向犬舍,再度罔顧尚滯留於內的犬隻性命,強制毀舍。期間一位義工在抱出犬隻時遭犬咬手,慌亂下放了雙手致使犬隻跌落,難料此一情景竟引來圍觀員警及工務局同仁的噓聲…,一位警察還向悟泓法師及在場的工作人員做辱罵的手勢。義工一面抗議一面救狗,拆除行動暫緩,工務局人員下最後通牒:上級指示五點前要將違建全部剷平。義工趕緊將藏身在僻角的犬隻趕出,確定犬舍中已無犬隻後,夕幕下,一片廢墟煙塵結束了這場關於流浪狗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