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翻譯自Buddhism and Veganism: Essays Connecting Spiritual Awakening & Animal Liberation
作 者|威爾‧塔托博士(Dr. Will Tuttle) 翻 譯|羅嵐
審 校|王莨喻
簡介:
《經濟學人》將2019年定為「維根之年」(The Year of the Vegan,又譯為「純素之年」),在台灣,這個異國概念也因眾多推廣者的努力逐漸為人所知,帶動了蔬食市場的勃興及全植物產品的激增。與台灣主流的佛教素食傳統相比,維根主義在理念和實踐上仍有所差異。前者多因修行或持戒之故要求戒除葷腥(肉類和五辛)和酒類,但不忌奶(蛋)、蜂蜜,後者則多強調動物權,力行不剝削動物的生活方式:不吃含有動物性成分的食物(包括奶蛋蜂蜜,但不排斥蔥蒜、酒精),不穿(戴)羊毛、羽絨、蠶絲、皮革、皮草等衣飾,不使用含動物成分或經動物實驗的產品,拒絕參觀或支持馬戲團、動物園、海生館等涉及動物展演的場所,甚至不贊成為了滿足私慾而飼養同伴動物(維根倡議者的同伴動物經常來自救援行動)。這些差異反映出兩種價值取向的落差,也不免會使得身處台灣素食文化脈絡的維根倡議者傾向與宗教為導向的素食傳統切割,以維持運動的獨立性,也導致雙方在結盟推廣全植物飲食,乃至動物解放的論述和策略上出現難以避免的分歧。
佛教與維根主義一為宗教,一為社會正義運動的一環(或對抗「肉食主義」(carnism)的意識形態),有各自的脈絡、範疇和重點,看似無甚相關,但有趣的是,若仔細對比一名佛教徒與一名維根人士所必須經歷的轉變階段,其實極為相似:一、兩者都必須對(生命)實相/(畜牧業)真相有所覺察和認識;二、兩者都必須持續不懈地透過個人的修持/實踐做出改變;三、兩者都將獲得解脫/解放,感受真正的自由(前者了生脫死,後者掙脫肉食主義和人類沙文主義的意識形態桎梏)。最終,兩者都能體悟到「我」/人類並非獨立自存於天地間,而是與萬物共生的「相即」關係(interbeing)。
不過除此之外,佛教與維根主義還有什麼更深層的關聯?而佛教徒吃素又是基於戒律、因果業報的考量,還是真切體認到有情眾生皆欲離苦得樂,因此不忍害之?在2018年出版的Buddhism and Veganism: Essays Connecting Spiritual Awakening & Animal Liberation(暫譯為《佛教與維根主義:靈性覺醒與動物解放之連結論文集》)一書中,主編威爾‧塔托博士,也是暢銷不墜的《和平飲食》(The World Peaceful Diet)的作者,收錄了二十位學者的文章,分別從大乘佛教、上座部佛教和金剛乘佛教傳統的典籍與教義中,爬梳佛法與維根主義精神上的密切連結,不僅可視為佛法教義的延伸與運用,也揭示了看似「時尚」、「流行」的維根思潮的古老傳承與歷史軌跡。
以下兩部分的節錄翻譯分別來自書中兩篇塔托博士的文章:〈導讀:佛法是否要求實踐維根生活〉(“Introduction: Do Buddhist Teachings Mandate Veganism”)以及〈佛教:隱藏的線索〉(“Buddhism: The Hidden Thread”)。本書尚未有中文版問世,衷心感謝塔托博士慨然允諾我將文章節錄中譯、關懷生命協會贊助版權費用、《台灣動物之聲》主編玉玲的持續鼓勵,以及塔托博士在台友人暨專業口譯王莨喻(Ruby)耗費多時的審譯修訂,使文句更確實、優美。期待文章能帶給讀者啟發。
Part I 佛法教導是否要求實踐維根生活?
許多人都會因為發現佛教僧侶、喇嘛和上師吃肉而感到驚訝,認為這跟他們持守自律而慈悲的生活型態的形象相悖,我們期望他們以身作則。如同本書中許多文章所闡釋的,上座部佛教和藏傳佛教的傳統通常允許食用動物來源的食物,而大乘佛教的傳統則傾向將維根生活(vegan living)視為教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此外,過去幾世紀中,大量消耗肉類及乳製品的西方文化已影響了所有佛教傳統,而這些傳統也把佛法教導帶入西方社會,因此不難理解佛法已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逐漸遠離了早期維根生活的價值取向。
那麽,佛教與維根主義兩者最深層的關聯是什麼?佛法教導是否要求或明確地鼓勵維根生活?抑或維根主義只被視為個人選擇?隨著佛法傳播日廣,大眾對維根主義的興趣勃發,這類問題的討論熱度也逐漸升高,值得更徹底的探究和理解。本書是由致力於佛法修持與力行維根生活者所寫的論文合集,他們分享了多元的觀點,說明這兩項行持如何相互深化且彼此增強。
所有佛教傳統都遵循佛法「五戒」的基本教導(意即不殺生、不偷盜、不欺騙、避免不當性行為、不使用也不致使他人使用有毒藥物),這些都和維根主義在對待動物方面的原則相仿。第二個對維根主義有所啟發的基本佛法教導是四聖諦:苦(dukkha),普遍的不滿足與受苦的生存狀態;集(samudhaya),「苦」的原因和苦的生起;滅(nirodha),可以免除痛苦的好消息;道(marga),在日常生活中可以修持的八正道(Eightfold Path),引領我們走向苦的滅絕與解脫。這兩項核心的佛法教導也構成了維根生活的重要準則。
在所有佛教傳統中,五戒的範圍明確地包含了人類與動物。畜牧業奠基在對動物的剝削和傷害上——殺害牠們、奪走牠們的主權、壽命、生活、蛋、奶及後代,欺騙牠們、施以性虐待,且多數時候強行對牠們施用藥物。購買、製造、食用動物性食物及產品直接違犯了五戒的所有(或幾乎所有)規範。維根主義的核心就是努力符合五戒的根本,即「無害」(ahimsa)的非暴力精神。就如佛法修持將非人動物涵括在關切範圍中,維根生活的實踐也竭力以尊敬和友善的態度對待所有動物,包括人類。基於黃金法則(Golden Rule)的通用性教導,五戒清楚地要求人們力行維根生活,並對我們剝削動物的事實投下一道嚴峻的光,直射存留在我們文化與個人生活中令人不安的相違性(inconsistencies),促使許多人——包括佛教徒——戴上心靈的太陽眼鏡,以阻擋其刺目的光芒。
佛法教導中的四聖諦也可套用在維根生活中,這更能看出佛法修持與維根生活實踐的連結。第一聖諦「苦諦」直指佛法以及維根主義中的根本覺醒,也就是必須徹底領會這種存在於被制約的生命狀態深層的苦(就佛教而言),或存在於大眾飲食及消費習性的核心的痛苦(就維根主義而言)。這苦雖無可逃避,但終究是不必要的。以佛教來說,這種痛苦是一種深層、強烈而持續的不滿足:只要我們的心還在迷妄敘事(delusional narrative)之下運作並受其影響——認定我們是物化的、根本上獨立自存的——這苦就無可避免。而維根主義主要關切的是人類施加於動物的痛苦。匯總起來會發現,我們不只是因迷妄而遭受痛苦,還把我們自身的痛苦與迷妄加諸他者身上,而動物是以幾乎毫無防備的姿態承受著我們猛烈投射出的痛苦、迷妄和暴力。而迷妄、暴力和痛苦會製造出更多迷妄、暴力和痛苦,不只傷害動物和他人,更像是迴力鏢,最後回擊我們自身。
第二聖諦「集」或稱苦因,意指我們所經驗到的、或施加於動物身上的痛苦(從維根主義的角度而言)都有個特定原因,即迷妄。由於無法了解我們的自性,從而生出執著、嗔恨、操控欲、衝突和無可避免的痛苦。財富、權力、愉悅感、聲望和人際關係終究無法減少迷妄、被制約的覺知所帶來的不滿足感,甚至使之惡化。因為迷妄,我們不懂得把生命當成生命來看待和尊重,反而將其視為可被利用的物品或達成目標的手段,這麼做也在我們自身播下了悲慘的種子。第三聖諦「滅」乃至關重要的真理:藉由從扭曲我們觀點的迷妄中覺醒,便能將自己(和動物)從這痛苦中解脫。這自然會引導我們渴望為覺醒而努力,並帶領我們進入第四聖諦的「道」,即「八正道」(Eightfold Path)。這條路對佛法修持和維根主義的實踐都適用,它為喚醒我們的心提供了具體的教導和訓練。「Budh-」是一個梵文字根,意思是覺醒。維根生活的展現與佛法一樣,是一場持續進行的覺醒修持;覺醒不是一個目標或一種狀態,而是持續演化的過程。
Part II 佛教:隱藏的線索
隱藏的線索(The Hidden Thread)
如同所有真實的精神教導,佛法教導具有強而有效的力量,能療癒人心、使人解脫,因為這些教導堅持要我們在每個層面——包含人際關係、情緒、行為和消費——堅持不懈地投入正念(mindfulness,又譯專念)練習及自我探索。我現在終於明白,當我走進「農場」(The Farm)時*,洋溢在這朝氣蓬勃的維根團體中的是佛法所教導的「無害」(non-harmfulness),那使我徹底告別吃肉的生活。住在佛學中心、修持與學習佛法深化了我的轉變,也促使我開始寫書、寫文章、開辦訓練課程、工作坊和發表研究成果,這些都幫助了不同背景的人過渡到維根生活。然後這些人再繼續拍電影、開課、舉辦讀書會、經營庇護所、籌辦研討會,或用其他的創新手法分享維根訊息,觸及更多的人。同樣地,這些人再去分享、奉獻所學,為人類覺醒與維根訊息的推廣努力。串連起這一切的隱含線索便是質疑主流敘事、培養覺知與尊重的佛法教導。
眾所周知,因佛陀在兩千六百年前的北印度證悟,促使印度社會從動物犧牲和肉食的社會蛻變為以奉行素食主義而聞名兩千年的國度。因著約一百三十個世代、無數人的持續努力,這條將動物納入我們道德考量範圍的隱藏線索並沒有丟失,且繼續為這世界帶來療癒和覺醒的力量。在走訪過中國、台灣、韓國、越南及西方的許多佛教中心後,我見證了很多不同傳承的佛學教導,這些教法都要求或倡議出家眾及在家佛教徒將力行維根生活視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為廣大的社會帶來無可計量的益處。
一如我受到「農場」和松廣寺等大乘佛教傳統的團體啟發而轉變,也如同許多人因閱讀了《和平飲食》(The World Peace Diet)而改變,接著幫助其他人轉變,那些人進而又改變更多的人一樣,在我的家鄉麻省康科特鎮(Concord),梭羅、愛默生和奧爾科特也受到自己率先發現的佛典啟發而轉變。這一批康科特鎮的超越主義者(Transcendentalists)於十九世紀中期創立了西方最早實踐維根生活的實驗性公社——「果園公社」(Fruitlands),並以寫作和身教啟發了無數人。同樣這條隱藏的線索蜿蜒貫穿了我們當今的文化。若我們夠深入地檢視維根生活型態及其源頭,或是源頭的源頭,通常會發現這些線索遲早都能回溯至佛法的教導。
早在西元前一世紀時,佛教僧侶就遠渡重洋,把佛法從印度帶到西亞、希臘,甚至遠至不列顛群島。在那一千年間,有許多令人驚喜的、不同層次的全球性思想交流,即使到近代還是能看到這樣的連結。舉例來說,佛教及亞洲的靈性思想影響了梭羅及其他超越主義者。這些超越主義者影響了甘地,甘地影響了馬丁‧路德‧金恩與一行禪師,他們進而影響了更多人。但這僅只是這片影響力巨網中我們所能窺見的一條細絲而已;這片網絡穿織起全人類,展現出我們何以既為個體,同時也是社群、社會及其隱含的關係網中的產物與創造者。
我們當然不能說佛陀在素食主義或維根主義上的教導是唯一的源頭;他很可能是「軸心年代」(Axial Age)期間數個甚至眾多引領印度素食生活的聲音之一,隨之牽動了印度次大陸上的瑜珈及其他靈性和文化傳統。和佛陀同時代的耆那教偉大智者笩駄摩那(Mahavira)絕對是另一股強大的力量,而同時代遠在中國的孔子和老子與地中海東岸的畢達哥拉斯也都種下了「無害」(ahimsa)的種子,或許也將這些種子從現已佚失的更古老的傳統傳遞下來。
最重要的是,佛法教導就像其他的靈性教導一樣,唯有在生活中實踐才能體會。一如每個世代,當代的我們受到感召,要將經典教導再創造以將之傳承,並依據現前環境的獨特性找到其價值,例如現今重新為人發現的「精進」(Shojin)的古老日本佛法教導。「精進」奠基於「無害」的核心教導,意指「對動物性食品的宗教性棄絕」,且可用於輔助「禪定」(Samadhi)的修習。禪定是一種深層冥想的靜寂,心智能超越慣常的衝突、焦躁與忙碌,沉靜下來,變得清澈、光明、自由,寧靜而平衡地安住當下。「精進」和「禪定」相輔相成;「精進」淨化身心,讓人得以(儘管不保證)進入禪定的豐盛靈性體驗。
要進入禪定的內在寂靜通常需要大量的練習,必須耐心地把我們的專注力帶回當下,並讓我們的心智不受外在行動的攪擾。這就是為什麼啟發「精進」的「無害」如此重要;「精進」的精神就是慈悲(compassion),把動物視為有情眾生而非商品。「精進」的練習將我們從造成傷害的外在行為及伴隨著吃動物性食物的內在精神狀態中解放出來。若我們還在購買、食用動物性產品,這些諸如煩躁、恐懼、慌亂、絕望、悲傷、好鬥、疏離和遲鈍等心理狀態實際上是無可避免的。隨著吃下肚的食物,這些情緒會以某種振動頻率的形式呈現,或因自己無法否認的暴力的飲食選擇,及選擇背後必須將同理心閉鎖而衍生。這些負面的心理狀態會降低我們冥想的能力,阻礙我們達到更高層次的靈性啟發。
佛法的修持和覺悟要透過最重要的三學,即「戒」(Sila,道德生活)、「定」(Samadhi)、「慧」(Prajna,智慧)。這三門學問就像一把三腳凳,同等必要且相輔相成。「戒」是守持戒律、以慈待人,是維根主義和「精進」的精神,也是創造「定」的基礎;「定」乃內心的寂然寧靜,也是靈性生活的核心。「定」導向「慧」,即解脫的智慧,象徵人類覺知的全面綻放,能消解虛妄的頹垣,帶來解脫、理解與慈悲。「定」和「慧」以一種有機的方式支持著「戒」,因為佛教所追求的覺醒是體認到所有生命根本上的相互連結,進而自然而然且愉悅地促使我們在對待其他物種時多一份體恤和尊重。維根生活是這個善循環中最重要的元素,若是少了這項元素,就會變成惡的循環。對動物施加暴力,食用暴力產物的結果是讓我們失去敏銳的同理心,繼而導致更多的虐待、疏離、迷妄和痛苦。
開悟的詭辯
外在的慈悲和內在的寂靜相互滋長。維根主義與道德生活對我們的靈性健康至為重要,這兩者移除了個人修行之路上最根本的障礙,並助長社群和諧。因此蓮花生大士(Padmasambhave)說過一句古老的佛教諺語:「是故見解比虛空高,取捨因果較粉細」。這個根本教導強調關懷與仁慈的維根精神,是一帖重要解藥,可對治許多在佛教、瑜珈和其他靈性及進步團體中常見的有害妄想。我們不妨把這種妄想稱為「開悟的詭辯」,因其能喚起一種由於靈性層次較高,所以能為所欲為的錯誤自我認同感。
這種開悟的詭辯強化了我們予取予求、傲慢自大的心態;這種心態源自於我們的文化,並圍繞在食用被人類集體宰制、剝削的動物性食物的普遍儀式所組成的生活核心。這種暴力在今日看來已絲毫沒有必要,且對我們的身體、文化和環境的健康還會產生反效果。然而,這種開悟的詭辯企圖宣說看似更高明的靈性觀點——將疏離、否認及每日的暴力參與「靈性化」——使這個暴力合理化。這種時髦的觀點遮蔽了我們的覺知,以為購買及食用動物性食品的行為與自身的靈性修行無關,甚至認定是靈性證悟的展現。這種開悟的詭辯有好幾種不同的情境。
其一是既然證悟,我們應該從執著和批判中解脫。這個詭辯聲稱,由於我們不再被困在分別心的網羅中,所以可以愛吃什麼就吃什麼。既然了解「一味等味」的道理,並且已將自己從分別心中釋放出來,就可不受規範的束縛;那些規範是給靈性成就低的人用的。另一種情境是因為我們澈悟得夠深,體悟到一切現象界只是「摩耶」(Maya),是幻象,因此沒有任何動物被宰殺,事實上不曾有任何負面的事情發生。愛是唯一的力量,只要我們懷著愛與理解啃熱狗,就不會造成任何傷害。這種說法要我們相信,我們能用高振頻轉化負面事物,或覺醒高到能體會正在吃的動物只是幻象,所有的痛苦、苦難也只是幻覺,處在外在世界中的行為無足輕重,唯有意識的素質才是重要的。
另一種類似的說法是,我們可能已臻至「不受報」(karma-less)的狀態,不受業力、二元性和果報所束縛。因體悟到無本我、無界,便能為所欲為;我們不再被傳統的道德所綑綁,那只不過是人為的賞罰體系,把我們監禁在「對」與「錯」的迷妄中。這種說法進一步主張,既然我們已跳脫二元論的侷限,就能隨心所欲了。奧古斯丁也說過類似的話:「敬愛上帝並從心所欲,一切都會順利」。許多佛教徒和其他靈性修行者也順隨相似的誘人理由,聲稱靈性的啟發是掙脫二元性和規則的束縛,因此可以順應「內心」行事,或吃任何「身體」指引他們去吃的食物。他們確實喜愛那些放進嘴裡的動物,所以為牠們祝福,協助牠們進入更高等的來生。更好的說法是,他們把這一切都視為幻象,無論外在世界如何上演,一體的靈性之光(One Light)都將持續閃耀。
蓮師的智慧(佛法中這樣的智慧典範比比皆是)特別指出這種傲慢敘事裡極具毀滅性的詭辯。若我們的見解像天空般廣闊深邃、明亮而包容,我們的行為更要謹小慎微,如粉末般細緻。正因我們的眼界寬廣,我們對於行為的後果會更加敏銳並嚴肅以待。我們體認到各種生命形態間的連結是無止盡的,因而內心會自然而然滿溢著對他者的慈悲,甚至不再把他們視為「他者」,而是與我們無法分割的一部份。這樣的體悟是真實的道德、仁慈、靈性覺醒,及所有戒律的根本。我們天生就會對於盡己所能地幫助或祝福別人感到喜悅,而對為了自己的利益剝削或虐待他者感到畏縮。
對於所有主張萬物是無別的、永恆的、無損的,因而得以傷害或利用的種種說詞,都應該心存質疑。攀著於二元性或非二元性,都是攀著。開悟的詭辯有很多層面,而它所使用的各種正當化敘述因被賦予了自我捍衛的武裝而更加陰險:它讓人心變得堅硬,傳遞有害的偽靈性訊息,不僅危害了動物,還包括所有被這些妄想及其導致的行為觸動的人。儘管將個人之苦、個人之失看作是短暫且虛幻的,或許是有幫助、甚或有療效的練習,但是用「短暫」和「虛幻」來合理化我們加諸於他者身上之苦與他者之失,是最愚痴的妄想。我們往往會在那種敘事中添加其他藉口,例如這只不過是為了牠們好,只不過是牠們的業報,又或是我們不執著於外相,這只不過反映了牠們自身的暴力。這些述說中的「只不過」都被當成合理化的藉口。
由於童年時期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和虐待,我們也不幸被迫成長為施虐者;作為技術官僚統治下的畜牧文化的產物,我們從孩提時就遭受無數種傷害,這些傷口會侵蝕我們的能耐:對於自身行為的自覺性,以及對內在智慧和對他者的敏銳度。佛法教導我們去療癒、去探究、去質疑我們身在其中的畜牧文化的奠基敘事。這個把生命貶為商品的陳述是智(bodhi)與悲(karuna)的極端反差;智與悲是佛教最重要的教導,不但個人能得解脫,並為可期的和諧、喜樂、平等和豐盛的社群打下基礎。
遭受畜牧文化剝削的不僅是動物及生態系,還有人類。要從這嬰兒期就漸失敏銳度的恍惚中覺醒過來需要巨大的努力。它召喚我們去質疑每一個內在的陳述、解釋和故事,並培養內在寂靜的能力,引領生命從有害的制約中出離。直覺洞察力會在這包容的覺知中湧現,我們將它視為智與悲的基礎,而智與悲是佛法的核心。
歷史上的佛陀所體驗、並盡可能分享給眾人的轉化洞見是對自性之深層實相的直接領會;這種洞見帶來和平、喜樂和自由。祂洞察到苦源自於一切是獨立自存的妄想,迫使我們無休止地去奪取我們想要的,遠離我們不想要的,並把他人看成這場悲慘爭鬥中的工具。這就是輪迴——在百千萬劫中無邊的苦難——唯有喚醒自己的心與意識,領悟到我們是同一片汪洋中的波浪,這苦難才能平息。而這個覺醒與教導,這條貫穿歲月、撫慰人心的隱藏線索,今日的我們卻是觸手可及。願我們感激每天都是另一個覺醒、另一個為社群奉獻和培養心智的機會,讓我們的見解能如虛空般寬廣,行為謹慎同粉末般細緻。
*1971年由美人史蒂芬‧加斯金(Stephen Gaskin)於田納西州創立的嬉皮公社,該公社遵循維根主義的飲食方式,不吃肉、魚、雞、雞蛋或任何乳製品。
延伸閱讀:
台灣動物之聲第68期 2021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