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試驗是因應了醫學與生命科學的需要而生,其本質原本就和人類利益區隔不開,而其過程卻又往往「違背」了「人性」。因此,當決定採用動物試驗時,研究人員難免得在道德與利益關係中找到一個平衡點,使研究得以順利進行。
雖然在過去二十年來,由於保護動物運動的蓬勃發展,使得整體的道德與利益間的平衡點也跟著有所轉移,漸漸地由利益端移向道德端,試驗者對動物福祉的輿論也漸漸地由漠視到逃避,到面對現實地尋求改善方案;但在面對動物試驗的道德與利益考量時,卻仍有許多爭議出現,雖無所謂誰錯誰對,但在面對這個問題時,每個人都必須有自己的看法和信念,至於怎樣最好,就得留給每顆心去評斷了!
人是萬物之靈?
一般的傳統觀念總認為,人是萬物之靈,其心智能力優於其它所有的動物,既然演化將人類放到了最頂層,人類利用其它動物的天性,似乎就像獅子獵鹿,貓捉老鼠一樣自然,有許多人認為動物無法產生信念、沒有自主權,而且沒有語言溝通的能力,因此不需要給予關懷或尊重,這樣的觀念也使其理所當然地忽視動物福利或權利,然而,隨著動物行為學的發展與認知,我們不得不承認人與動物在神經生理及行為表現方面有多麼相似。
在1975年,由Singer所著的「動物解放」一書帶動了劇烈的近代動物解放運動,主張動物與人應都有平等的地位,因為動物和人一樣都需要食物、繁殖,也懂得遠離痛苦。物種平等的概念讓許多人仔細思考了動物的問題,但每種動物皆有其特殊的好惡,我們必須對動物有充分的認識與了解,才有權利去談論增進動物福祉的問題,亦才能真正地達到目的。
動物和人一樣會感受痛苦
在評估動物試驗的可行性時,往往取決於試驗步驟對實驗動物是否公平,是否會造成動物疼痛、緊迫或持續性傷害,如果違反道德標準,試驗常需接受嚴謹的評估,即使其研究成果可促進人或動物的健康及安全。一般而言,對人或動物有實質上的利益,而該利益無法以動物試驗外的方法取得的試驗,才是會被認可的動物試驗,雖然如此,我們仍必須強調,對動物造成的疼痛及其它型式之傷害會大大降低試驗的價值。
於1996年公布的Care and Use of Laboratory Animals (NRC, USA) 中對試驗者在評估脊椎動物痛覺的感受力做了以下的指示:若一舉動會使人感到痛苦,它也會使實驗動物感到痛苦。由於人和動物在感受痛苦的程度類似,使越來越多的動物試驗者必須在科學的重要性與動物試驗的人道考量上找到平衡點。
事實上,一些藥理或疾病的研究已經衍生出許多和往常大不相同的觀念與做法,例如:現今己不將動物的死亡當做試驗的終點,取而代之的是在其產生疾病或特定徵兆時即將其安樂死,以避免動物遭受過多的痛苦,即使往後的病程發展仍有助於疾病的探討;而在某些抗痙攣藥物的測定時,甚至也嘗試給予鎮痛劑或麻醉劑,而由試驗結果可知,這樣的處置並不如想像中會干擾試驗結果,相反地,可以減少動物因為害怕造成過大的緊迫而加速死亡的試驗誤差。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對動物疼痛及緊迫的評估尚無一簡便及標準的方法,一般評估動物福祉的方式是經由生理學、動物健康及行為學上的考量,因此,所有參與動物試驗的人員,對動物的照顧及福祉都有責任與義務。
誰推動了實驗動物的福祉?
藉由動物試驗,我們得以探討生理、藥理、免疫、生化及其它生物學相關領域的知識,進而了解疾病發生的原因,找出治療的方法,現今許多的動物試驗依然是為了類似的原因,期望能夠使人或其它動物的生活品質過得更好,以增進更多人或動物的福祉。然而,對大多數人而言,看到動物因試驗遭受痛苦時,常有和看到人遭受痛苦時類似的情感反應,顯示了動物雖和人不能相提並論,但畢竟和無生物有極大的差別。回顧動物試驗的發展趨勢,在增進實驗動物福祉的觀念推動上,下列數種方式皆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1) 哲學家
動物試驗策略的改變其實大部分來自社會大眾對動物觀點的改變,而這些大都來自哲學家的努力。不論是Darwin的演化論、Singer的動物解放或其它致力於動物權的仁人志士們,都已對科學界及有心人士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2) 輿論
其實大部分人對動物試驗的情況仍是一知半解,因此輿論確可快速地左右社會大眾的想法,而輿論就是由哲學家的觀念衍生而來。
文獻指出,有養寵物的人、女性或年老、受到教育程度較低的人,更易對實驗動物產生無比的同情心,且付之以保護行動。然而,這並不表示教育使人對動物感到麻木,也不表示反對動物試驗的人就對科學所知不多,相對地,很多科學界人士皆相繼站上了反對動物試驗的舞台,而許多動物試驗者同時也是動物愛好者,他們都正在極力尋求著動物試驗的替代之道。而無奈的是,許多動物保護者總是沒弄清楚狀況,在動物試驗者與愛好者間劃下楚河漢界,並以無理的手段企圖打垮動物試驗。
3) 科學家
無庸置疑,科學家必然參與了動物試驗的全部過程,在二十世紀初期,行為學的發展讓反動物試驗的聲浪更為劇烈,因為雖然想法無從測量,行為卻可以!不論是Singer或是更早期的Morgan都是利用動物對刺激的反應來做為其立論根據。由此可見,科學的發展並不全然傾向動物試驗的進行,有時反而是提供了一個更寬廣的視野去思考問題。
在面對動物試驗時,我們常「被教導」不要和實驗動物發生感情,以避免因為情感因素干擾了實驗的專業評估,或阻礙了試驗步驟的進行,再者,若是對已產生感情的實驗動物施與試驗,試驗者可能會遭受莫大的衝擊。
因此,大部分的實驗室工作者皆拒絕和實驗動物產生情感的聯結,但這卻可能導致工作人員對動物的疼痛或緊迫渾然不覺,也容易因此為自己的試驗找出無數的藉口來掩飾。也許在整個動物試驗的體系下,科學家是最悲情的一個角色,因其必須在人類福祉、動物福祉及自己的福祉中做出抉擇,同時也必須承擔輿論的壓力,如何由這個小牛角尖中脫困,並不是個簡單的問題。
4) 法律
法律是保護實驗動物的最終手段,目前在許多國家,保護動物組織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他們不但對動物試驗者造成不小的輿論壓力,同時也督促了政府的立法保護動物。雖然法律有效地控制及限制了動物試驗之運作,對試驗者而言,提倡動物福祉不但可藉由改善動物生活狀況來改善試驗品質,亦可經由道德的規範提昇公眾對動物試驗者的印象。然而,由民間規劃的法律卻常造成動物試驗者許多「困擾」,一些無法標準化的標準,及上漲的動物價格,往往造成試驗的阻礙難行。在理想的狀況下,動物試驗的道德標準應由專業領域或真正在使用或照顧動物的人員來界定,如果只是跟著公眾輿論走,則難免造就出偏頗且不實用的法規。
動物試驗的金科玉律
──3Rs-Replacement, Reduction, Refinement
西元1959年,英國的動物學家Russell WMS及微生物學家Burch RL發表了科學界對動物試驗的首次專業訴求──The Principles of Humane Experimental Technique,文中提到,為增進動物福祉,研究者對動物試驗應需具備三項認知,即取代 (Replacement)、減量 (Reduction) 及精緻化 (Refinement),這三項原則至今仍為動物試驗上的金科玉律,而在這數十年間,經歐美政府及學界花費大筆財力物力企圖達成3Rs的結果,目前已獲得許多成果。
1) 取代(Replacement)
由動物福祉發展的趨勢來看,減少動物的使用量並儘量尋求替代方案己成為必然的事實,雖然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但仍需繼續努力。取代的方案有下列數種模式:離體技術、使用較低等的生物、免疫學的方法、生理反應的數學模式運用、人類疾病模式、電腦教學及資料的交換運用等。
2) 減量(Reduction)
針對幾項頗受爭議的試驗,目前已有了少許的改善:傳統的急性毒性試驗LD50,已可藉由統計方法的精進而減少動物的使用量,雖然離體的毒性試驗仍是一條漫長的路,但在這之前許多國家依然做了許多努力:英國的經濟運作及發展組織即要求,受試動物量應介於3-18隻,若一藥物使前三隻動物死亡,則接續試驗可不必再進行。另外,疫苗的LD80試驗,也是利用統計方法及抗體偵測技術的加強來達到動物減量的目的。
"Data mining" -是動物減量上的新觀念,它避免了過多重覆或不必要的試驗不斷發生,例如:若證明小鼠或大鼠對一試劑有敏感性,則不必再用其它物種,如狗或靈長類來重覆同樣的試驗。至今,雖然大多數基礎研究者對動物替代方案的成效並不看好,而著重在減量及精緻化方面的實施,但相信在各方面的努力下,動物替代方案會占有重要的角色。
3) 精緻化(Refinement)
唯有試驗者對精緻化認知的覺醒,並真正了解其重要性,才有可能降低試驗中動物的緊迫。欲達到試驗的精緻化,必須由多方面來考量,例如:對操作者施行訓練以降低因不熟練的技術導致的疼痛及緊迫、適切地利用鎮痛劑及麻醉劑來減少動物的痛苦等。而當動物試驗確定必須執行,在實驗動物的選擇上也必須小心,應儘量能夠使用最少量、神經生理感受性最低的物種及產生痛苦最少的方法。
在歐美等地則是為試驗的精緻化採取了限制的手段:為了所做的研究能夠被發表,動物試驗者必須提供其麻醉及手術步驟的完整敘述及動物在試驗中不會遭受其它緊迫的證據,若試驗必須用到動物的組織,則研究者必須提出完整的安樂死及麻醉計劃,亦須提出相關儀器的使用原則。
實驗動物屬於「材料」還是「致謝」?
在一篇科學論文中,實驗動物總出現在「材料與方法」部分,也許對科學而言,實驗動物只是一部自己會動的機器,牠們的價值只是提昇了試驗的可信度,提供了另一種看事情的方法;然而,實驗動物也會出現在文章中的「致謝」部分,我想對一個人而言,動物那十足的吸引力,絕不是來自其試驗價值,而是來自內在的感情!或許動物福祉就是在喚醒每個會接觸到實驗動物的人,心中對動物的那份情感吧!
高喊增進動物福祉的人,不應由對動物的同情心出發,該由對生命的尊重和愛起源,而尊重和愛,必須以對動物的了解為根基,才會真正對動物有所幫助。況且,懂得尊重生命的人,應該不會花時間在「人」重要還是「動物」重要的詭辯上,站在現今的醫學角度,也許放棄了動物試驗,反而會使更多人或動物受苦,相信也不是大家樂見的景況。享受著現代醫學的人,也許不應過分地眨低動物試驗的價值。
*秦咸靜:畢業於國立台灣大學獸醫學系,目前在美國康乃迪克大學醫學中心修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