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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故我在──台灣吃的文化與動物處境

動物與生活
文/
整理 李玫

  1975年,任教於澳洲 Monash 大學的 Peter Singer 教授出版了《Animal Liberation》一書(中文譯名為《動物解放》),喚起了世界性的運動,帶動上千萬有心人士去注意人類對動物喪盡天良的虐待,除了提醒人們去注意許多殘忍而不必要的動物實驗外,並將「工廠化農場」內經濟動物的處境真實呈現在大眾面前,使長久以來躲藏在一般人知識範圍以外,許多動物遭受非人道待遇的實情有機會讓眾人了解。

  關懷生命協會於 1995年 6月取得這本被世界動物權運動者喻為經典之作的版權,委請作家孟祥森先生及錢永祥老師翻譯,於 1996年 7 月付梓出版。8月3日,關懷生命協會舉行《動物解放》新書發表會,邀請台北市副市長白秀雄、杜白醫師、楊天樹博士及該書二位譯者之一的錢永祥老師與會,由葉樹珊擔任主持人,向社會大眾傳達一個可能改變人類社會的信念──動物的生存權。這本以哲學理論為其架構,佐以大量科學論證,以探討人與動物彼此關係的書籍,不啻是在動物應如何被對待的問題上,開啟了另一個討論的窗口。9月7日,關懷生命協會與拾穗雜誌又聯合在誠品書店舉辦了一場座談會,以「台灣吃的文化與動物處境」為題,邀請平路、陳文茜、孟東籬、陳章波及關懷生命協會理事長釋昭慧法師等學界、文化界及動物保護人士,就此項議題展開討論。本刊特選錄這兩場探討人與動物關係盛會中的部份內容,希望提供國人以更理性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有討論動物權益的空間

  1996年,《動物解放》一書中文版能在台灣面世,除了該書本身的價值值得向國人介紹之外,也多少標示了外在社會環境的變遷。誠如關懷生命協會秘書長悟泓法師所言:「台灣社會的時空環境、人民生活水準、經濟所得到達一定水準,已存有討論動物權益的空間。」

  一位研究生態保育的學者也提到,該書的出版與國內逐漸升高的關懷動物行動,正好形成互補作用,無疑地也提供了不少動物權及動物福利在理論與實踐上並具的思考空間。

  從社會的發展來看,擔任座談會主持人的作家平路認為,解嚴前後,社會上一波波的各種解放運動,無論是性別的解放、同志的解放,其實正具體呈現出在台灣社會希望大家有更多的平等自主,去除對他人不必要的壓迫和殘忍,同時並擴及別的生物──只要牠對痛苦有相同的感受能力。因為這在整個道德基準上是一樣的,就如同一個女性主義者,不可能不去關心同志運動,正如你如果關心同志運動、關心人權活動的話,就不可能不去問自己:到底動物是做錯了什麼?要受到人類許多根本不必要的、殘忍的虐待?

普遍存在的法西斯主義

  看完在座談會中所播放的「台灣動物紀實」影片後,陳文茜對於人類對待動物的殘虐心態則歸結於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法西斯惡質。翻閱那段法西斯歷史時,我們並不能理解法西斯主義如何會在德國興起?又如何在日本、義大利等地一步步蔓延?如果有一天,那些雞和豬也可以撰述文字的話,一定也不了解人類是怎樣看待與牠們之間的關係?相信從牠們寫出來的歷史,將會發現大多數人類是法西斯主義的信仰者。尤其在台灣,在吃食動物的過程中,連最起碼的死刑尊嚴都沒有,甚至讓人根本要閉上眼睛,不願承認。

  她進一步談到,在台灣,法西斯主義其實存在於每個人的心靈裡頭,除非我們能徹底地改變對動物的許多看法,要不然我們不會只對動物這樣,這種意識形態隨時會讓你跟其他種族或國家的人,面臨像你跟其他動物般的利害關係。

  該書譯者孟東籬在很早的時候就深刻體認到法西斯主義和人類對待動物行為的關聯,在座談會中他指出電影「辛德勒的名單」一片中,如果將人與動物的角色互換,就足以描繪人類對待萬物的情形。

  關懷生命協會理事長釋昭慧法師以「基於原住民之生存需求,反對禁獵」為例,認為這個問題關鍵在於「階級意識」,如此的做法等於是宣示「力量」的正當性,而這與人權主義者強調將力量大者的利益分配給弱者的基調是相衝突的。孟東籬則以簡單的演化觀點,說明狩獵只是原住民文化中一個基本的行為。因為任何一個民族最早都行採集和打獵,每一個民族也都是從採集打獵轉變成農業民族,所以他覺得轉化並無不可,更何況現在原住民根本沒有東西可以獵了。

你吃的肉從何而來?

  《動物解放》一書另一位譯者錢永祥在新書發表會中表示,一旦以人的觀點來看動物問題,動物與人就不可能平等。該書作者 Peter Singer藉嚴謹的哲學論證,並引用大量的統計資料、實例,檢證出人類食肉習慣造成動物大量的死亡,在養殖屠宰的過程中所造成難以想像的虐待,及人類對動物的無情傷害與剝削。他認為,人與動物相同之處,在於都會感受痛苦,因此人如果要讓動物痛苦,一定得有很好的理由。

  但要改變人類長久的習慣的確不易,尤其中國文化向以「食」聞名。中研院動物研究員陳章波在座談會中提出中國人十分了解「吃」的重要性,食物內的能量就叫「氣」。問題在於我們吃什麼?吃多少才是適量?

  或許人類認為大量食用豬、牛、雞等動物並無不妥,實際上,養殖業為了增加產量,連帶地也使環境受到影響,如大量養殖鰻和蝦出口到日本換取外匯,外匯增加了,但破壞了水資源,失去了孫賴以生存的根基。這牽涉到一個「永續」的觀念,意即人要吃才能存在,那賴以維生的土地,要能生生不息提供生命所必需的養份,才能承擔這些繼起的生命。

  針對《動物解放》書中所描繪的經濟動物處境,養豬科學研究所的楊天樹博士在新書發表會中對目前台灣畜牧業的發展也做了說明。每年台灣平均要消耗一千多萬頭豬隻,屠宰應該做到讓動物承受最少的痛苦,肉品才有最大的經濟價值。否則死前若承受過大痛苦,體內代謝程度達到最高,酸的分泌過多,將破壞蛋白質,並不適合人食用。

  除了生產外,現代的畜牧業還要加上生態、生活的概念,例如用廢水處理設備,增加畜牧的環保價值、重視管理動物的生活品質。

對動植物的關懷如何兩全?

  進一步思考,動物是生命,植物也是生命,連細菌都是,吃植物仍是損害生命,在這種情形下,人將如何延展自身的道德意識呢?陳章波提出了問題,也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及實踐之路。在座談會中他提出自己的想法與大家分享,經長久思考之後,他認為可行的方法就是儘量減少自身對能量的需求。如果講話不那麼急躁,走路行事不要那麼快,自然降低體溫和代謝量。因為減少能量消耗,是保存體溫的好方法,這樣人就不需要吃食過量了。

  孟東籬則以再生能力來看待動植物的差別。若我們將植物砍斷一根樹枝或樹幹,植物的汁液很快就會黏合起來,再生新枒的能力強,重要的是植物並不會死。但是如果砍掉一條狗的腿,牠流血致死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並引用《動物解放》書中神經學所提的論證,指出包括很多魚類、貝類,都有很多很複雜的、精細的、高等進化的神經系統,牠們都會感受到痛。我們之所以不忍心殺其他動物,是因為我們知道牠們在面臨死亡時會和人類一樣感到痛苦、害怕。

  當我們去解救一隻瀕臨絕種的老虎時,每天將因而犧牲多少牛隻,人類如何去決定哪些牛該死,而哪些老虎該活?昭慧法師認為,是否能在弱肉強食的無奈中得到一個平衡,然後把這樣的平衡推己及人,解放生命。她非常欣賞《動物解放》書中的一句話,「我們既然擺脫暴君的角色,也就不必再扮演上帝的角色。」

化解不吃肉的心理障礙

  要做到關懷生命,有人說,最根本、最有意義的方法是吃素,但許多反虐待動物的人,面對不吃肉這點就劃清界線。平路的這番話簡直是道出許多人心中的那塊疙瘩。

  孟東籬吃的是環保素,他的解釋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因為就他所知,一個人如果以肉食為主的話,他吃掉的是相當於十二個人的糧食。另一方面,當你真正了解到那些被飼養的動物是如何被殘殺時,就會不忍心吃牠。即使是喝牛奶、吃雞蛋,若是來自於母牛被迫懷孕,以供應牛奶,小牛一出生就被迫離開母牛,而無法享有彼此強烈親情,這樣的牛奶和雞蛋,孟東籬也是拒絕的。

  昭慧法師吃素的動機也是純粹基於不忍之心。但她提出另一個降低口慾的方式:當自己把對口腔的原慾轉往其他地方發展的時候,一旦養成習慣,生命的格調就會改觀,眼耳鼻舌心對於外境的染著和追求也將有所提昇。

  陳章波認為自然就好,他強調的是,人有大腦,會思考,可以自我提昇,不應做違反自然本性的事。

提昇人的價值

  昭慧法師認為每一種生命,如果為了增強自己身體內部某一個器官的功能,而去殘害其他生命,這已牽涉到價值觀的問題了。「食補文化」是人類傷害其他動物以貼補自己利益的方式之一。我們必須更深一層去探究「人的生命價值」,是否擺在所有價值之前的問題。

  動物應如何被對待?這是一個發人省思的問題。陳文茜提到《動物解放》有一篇指出很重要的觀點:過去這十年來,台灣隨著整個政治開放,所進行的不管是環境保育的工作,或現在談的動物權問題,其實就是希望我們從一個動物,變成一個有道德感的、接近「人」的角色。這個觀點值得每一個自認為是人的你、我,細細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