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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蘭之死,馬蘭之思

動物與保育
文/
曾奕楷

 

  民國九十一年十月十四日早上九時十五分,大象馬蘭在受盡腳疾──纖維腫瘤的折磨後,閉眼與世長辭。多日來的媒體報導,從馬蘭的歷史、病理史、「戀愛史」到馬蘭的「臨終紀錄」,不一一詳盡的展現在觀眾眼前,不過最令人動容的,還是那一群為馬蘭繫上黃絲帶的民眾,他們獻上無盡的思念,及祈求馬蘭在另一個世界,能免除痛苦,無憂無慮的在草原上奔跑。而在馬蘭柵欄的另一端,是他多年來的伴侶「林旺」,據園方人士所稱,在馬蘭臨終時的一剎那,似乎強烈感受到馬蘭所承受的痛苦,林旺不斷衝撞柵欄,並仰天痛苦的長嘯數聲,最後只能無奈的在欄內焦慮的來回走動。
 
  這一社會事件,大概被許多老師當成為活生生的生命教育教材,許多的報導也寫出了民眾行動中的人道關懷,最後則是在盛大的追思大會中,如同其他新聞一般,悄悄地從社會大眾的關注中落幕。
 
  然而在溫馨的淚水及對馬蘭無限思念的背後,似乎身為人類的我們,「刻意」遺忘了馬蘭的感受到底是什麼?馬蘭想在往生前向世人說些什麼?是「感謝社會大眾的關心及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還是悵然的詢問:「何以我會病死在這陌生、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所有的報導及為馬蘭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依著人為的想像所轉化的行動,都是站在「人」的立場為馬蘭所做的假設性需求。如果馬蘭的腦波能透過儀器轉換,將他的思慮翻譯成人類所能理解的語言及圖像,我想他大概會電影式的回憶起從在草原上被捕捉的那一刻起,到進入動物園後,無從選擇棲息地、食物,連配偶都是被迫式的「選擇」,並接受跪下敬禮、抬腳、跳木箱、走木樁的訓練,最後還因生活在非自然的環境,而染上怪異的疾病,連臨終前,都還不得安寧的要接受大家的「關懷」、「追思」、「超薦」。對馬蘭而言,這一切都是矛盾的諷刺。如果繫黃絲帶的神話,會讓思念的彼此再相逢成真,那馬蘭一定會不顧病痛,奮力爬起扯毀一切黃絲帶及破壞所有的追思活動,因為大概動物園裡的所有生物,沒有「一隻」想再回來這刻意營造自然生態的非自然環境。
 
  不知何時動物園開始出現在人類的生活中。據說動物園有保護瀕臨絕種動物的特異功能;另外也有強大的教育價值,不但可供孩童認識全球的動物,並可培養其愛護動物的仁慈心腸。不過這個一開始就剝奪了動物自由自在生存權力的機構,不斷地以武力為後盾,假愛護動物之美名,行囚禁動物之實,並以此為手段,賺取龐大的利潤,而身為「表演者」的動物們,卻沒有合理的獲得其應有的「紅利」,每天只有固定的幾餐及狹小的生活空間。如果從動物園成立的宗旨到其實際的行為,倒是延續了人類的一貫作風──充滿矛盾。
 
  人類無止盡的擴大其自我的範圍,認為科技這個令「人」驕傲的努力成果,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及控制所有的事物。從大肆破壞動物棲息地開始,到驚覺動物瀕臨滅絕的危機,殊不知這種警覺,僅僅是可惜人類「可用資源」短少的貪婪心態,然而其中同情動物的成分究竟為多少。而在發現事態嚴重到無法挽回時,聰明的人類建立了一座名為「動物王國」的灰色監獄,開始囚禁那些被標上瀕臨絕種的動物,並希望他們能在「悉心照顧」及「完善環境」下,產生下一代,以避免絕種的遺憾,然而動物畢竟是該在其所生存的自然環境下,才能順利繁殖下一代,以致於一切當初所預期的交配行為,在沒有繁殖作用的情況下,倒像極了荷蘭紅燈區的「櫥窗女郎」,僅發揮了供遊客欣賞的「獸交景觀」,更遑論保育動物的初衷。
 
  而這些受到非自然對待的動物們,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往往也有反擊的行為發生。如馬戲團的動物們,他們在被訓練的過程中,往往忍受極大的折磨與痛苦,儘管在表演的過程中,常能逗趣的配合劇情的演出,然而那僅僅是為了避免「失常」而受到處罰所做出的「正常」表現。常有所聞,在長時累積壓力的情緒張力飽和狀態下,表演動物常因為汽球爆炸或是尖銳的噪音而情緒失控,造成衝向人群、攻擊觀眾或咬死馴獸師的行為,當然最後必然是難逃一死──「一槍斃命」,原因是失控的動物難以再「與人類共存」。
 
  動物長久以來,和人類的關係始終是位於臣服的位置,如祭典、慶典、娛樂和運動等的場所中,人類總是認為本該如此,因為我們是有智慧且凌駕於動物之上的人類。我們始終不能體認生物之間是需要和諧共存的簡單道理,彼此之間並無順位的區別,而只有臣服於大自然的共同歸屬。人類在破壞了大自然的和諧之後,「睿智的」想了「辦法」來彌補這遺憾的缺失,然而這種以不自然的行動來彌補先前的不自然行為,似乎只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惡性循環,如此的思維繼續運轉下去,真不知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會對動物做出什麼比動物園更愚蠢的「睿智行為」。
 
  想想不斷衝撞柵欄的林旺,據報導是思念馬蘭及不捨馬蘭即將往生的行為表現,這大概也是人類以自我為出發點的假設性推論,吾寧可相信,林旺其實是見到了馬蘭身死異鄉及回憶起馬蘭受盡折磨的種種,不願步上馬蘭的後路,奮力的衝撞柵欄,企圖撞開這拴住林旺野性、純真心靈的有形柵欄,在無奈不敵科技的武力之下,仰天長嘯,只能向上滄哭訴著,到底何時才能解除這種不平等的對待關係,何時才能離開這灰色、冰冷的監獄,何時才能優遊自在的漫步在草原上,做一切自由意識下的自主行動,還是這一切的妄想,僅僅只能在病死之後,才能跟隨著馬蘭的腳步,遨遊在那真正的草原天國,不必再忍受這種種怪異的一切。
 
後註:
  馬蘭之死後的追思活動,看似是人道關懷的具體行動,然而在馬蘭死後的幾天,另一隻大象因為腳骨折,久臥而死。但諷刺的是,一樣是市立動物園的大象之死,卻有著兩極的反應。還是只因為馬蘭是台北市民的資深玩具,才有著如此「殊榮」的對待,如果真是如此,那便懷疑,對於馬蘭的一切,是一種人道性的追思活動,還是僅是人類感慨長久掌控中的事物消逝,因而引起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