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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天鵝村實習手記補序

動物與生活
文/
北小安

 

  2003年隆冬,九份濃霧瀰漫。寒意宛如沁入肌膚,伴隨強風細雨同來。走在古老的石階道上,一隻隻無家可歸的貓狗,在遊人的腳陣中,穿梭來往,努力求生。入午,濃霧散去,冬雨停歇。迷煞萬人的深澳港灣,重現眼前。佇足,稍作休憩。一隻從昨日開始便見過好幾次面的大黑狗,搖著尾巴走到我面前,望向遠方。太陽溫弱無力,不敵風寒。正準備動身再走之際,一個拿著傘柄的小朋友砰砰砰地跑了過來,迅速地用傘柄打了黑狗一下。
 
  「你怎麼可以打他?」一語未完,小朋友又砰砰砰地跑到人群之中。
 
  黑狗或許是老了,或許是習慣了,意外地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嗅了嗅鼻頭,便轉身離去。
 
  午後,又見一隻黑貓在石徑上優雅漫步。剛剛小朋友拿傘柄打狗一事仍盤旋不去。豈料,又見另一名小朋友從遠方跑來,行至貓旁,便往貓身上一腳踢去,又迅速跑開。貓咪靈敏矯捷,自然沒被踢中。 只是顯然也受了驚嚇,迅速消失在狹小的巷道之中。
 
  看到這裡,許多熱愛動物,或是積極從事於動物保護的你,或許已經熱血沸騰,義憤填膺。2002年德國天鵝村實習手記的前幾篇文章,也是在這樣的心情下書寫而成。於是,在文內便出現了如「身為台灣人真是可恥」等偏激之語。 然而,去年九月,我作為翻譯陪同WORLDWATCH的美國研究員,前往台北市環南市場採訪家禽屠宰場與交易市場以及彰化縣芳苑鄉的蛋雞場時,卻有了意外的衝擊。
 
  屠宰場內,堆屍如山,血流成河。滿地的雞毛被沖至後方的垃圾場內,在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處理下將直接掩埋。屠宰場旁的交易市場,則堆滿了一個個擠滿雞隻的籠子。工作人員不時要用水管噴灑籠子,以避免雞隻由於過高的密度所引起的中暑或是窒息而死亡。原本以為,在這裡工作的人們,必是凶狠無比,待人不善。豈料,當我與美國研究員踏進屠宰場進行訪問,甚至要求拍照時,他們不但親切和藹,且還在照相時,俏皮地比起POSE。
 
  南下芳苑,這個提供全台灣七分之一雞蛋來源的鄉鎮。看著上萬隻蛋雞,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裡,終身只能進食與下蛋。 不但無法張開翅膀,無法沙浴築巢,還要二十四小時呼吸著只要一分鐘便可讓人嗆鼻反胃,充滿阿摩尼亞的空氣。直到他們兩週歲那年失去「產能」,進而被屠宰作為犬貓等寵物飼料用肉為止。原本也以為,蛋雞場的主人,一定也是冷血無情。然而,真的與他們接觸後才發現,他們各個不但純樸憨厚,更有著傳統台灣鄉下人的濃厚人情味。
 
  於是我困惑了。叔本華不是說: 對動物不好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好人嗎?
 
  「你知道嗎? 歐洲已經立法禁止把雞關在籠子裡了?」抱著這樣的疑惑,我跟擁有蛋雞場的歐巴桑說。
 
  「啊?為什麼?」
 
  「因為這樣對雞很殘忍阿。」
 
  「阿雞就是雞,有什麼殘不殘忍的。」
 
  於是,煞時間,所有的疑惑便解開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於大部分的台灣人民,僅把人類的生命當成生命。九份的無家貓狗,只是當地小孩的活動玩具; 屠宰場內的雞隻與屠宰,只是交易的物品和工作; 彰化芳苑的上萬蛋雞,也只是純樸農人的賺錢機器。他們不是生命。 儘管他們是動物沒錯,但動物不是生命。只有人類才是生命,才是值得尊重,值得親切對待,值得和善相處的生命。於是,一邊站在擠滿雞隻的籠子旁,與人噓寒問暖便不奇怪。把上萬隻蛋雞關在狹小的籠內者,卻待人和善親切,便不值得驚奇。
 
  誠然,台灣人是可愛的。台灣人是充滿人情味的。過去的由於看到受苦的動物因而產生的偏激差點讓我的天秤失衡,成為一個厭惡台灣之人。動物保護,若走到厭惡人類,甚至是動物一切皆優於人類的地步,那豈不是與認為人類完全優於動物者一樣的境地? 理想的動物保護,便是認為人類與一切萬物眾生平等。沒有孰優孰劣,沒有高低勝負。台灣的動保只走了十年有餘,過多的苛責與過於迫切想要看到效果的心態,只會讓從事動保者因受挫而走向極端。 這一年來,我深刻地領悟到,動保與文化和教育關係密切,實是百年大計。因此,這十年多來與今後種種如滴水般的努力,只要不斷繼續下去,有一天定會花開結果,美滿豐收。但願充滿人情味的台灣人民,有一天也可把這樣的情感延及萬物。也請各位讀者在看完本補序之後,再看到實習手記前幾篇文章內,「身為台灣人真是可恥」等類似字句時,可以心如止水,莞爾一笑。
 
--2003年1月28日 於台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