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達利斯‧崔茲博士Dr. Thales Trez,他是一名生物學家,目前是巴西的阿爾費納斯聯邦大學Alfenas Federal University的教授。)
現在是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午九點五十五分。在巴西的聖卡塔琳娜大學生理系館旁邊,我和我的兩個生物系同學卡洛琳娜和瑪莎,一起緊張地等待著。在幾分鐘之後,一隻無辜的狗將會在這裡被用來進行「人類生理學」的教學實驗。這堂課的最後,這隻狗會被安樂死。
在一週之前,當教授在我們班上宣布這個實驗時,同學們和教授進行了劇烈的辯論。這一切是從我對這個實驗提出質疑開始,令我驚訝的是,接下來居然班上每一位同學都開始加入討論。我依然記得教授對我們的回應:「如果你們想要成為科學家,你們必須學會如何適切的在理性思考和感性情緒之間做辨別以及選擇。」最後,他邀請對這實驗有興趣的學生來參加課程,不願參與的則可以留在家中。在全班三十位學生中,只有四位學生打算出現在這堂實驗課。
所以我們現在來到這裡,望著時鐘,望著彼此,也盯著周遭的環境看,等著那個負責送狗到實驗室的人出現。這堂課是十點開始的,現在已經九點五十五分了,但是依然沒有一個人帶著一隻狗的跡象。
「也許他遲到了......」卡洛琳娜說。「也許狗已經在裡面了。」我回答。我們的計劃開始面臨艱難的抉擇,我們也開始越來越緊張。於是我們決定要做些什麼。卡洛琳娜以及瑪莎負責在門口把風,而同時我表現一派自然地走進系館,前往實驗室。
實驗室裡空無一人,除了那隻狗。他被一條狗鍊綁著,趴在地上,把頭放在兩隻前掌之間,眼睛往上望著我。他看起來非常的害怕。再過幾分鐘,其他人將會開始抵達教室。我告訴自己:「如果現在不做,就永遠來不及了。」於是我嚥下我的恐懼,用雙臂將他抱起來,一路狂奔出那棟建築物。我聽到有人在我背後大吼大叫。我突然跑過卡洛琳娜和瑪莎面前,她們跳了起來,看起來嚇壞了,就像我跟那隻狗看起來一樣驚慌。我跑過生物系學生的交誼廳,裡面塞滿了正準備去教室上課的學生,我依然記得那些學生臉上的驚訝表情,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有點趣味,但是當下一點都沒有這種感覺。
在生物中心以外的一個安全地點,瑪莎跟我碰頭,她接手陪著那隻狗,由我去開車來載這隻狗回到我家。當我在開車時,狗兒將他的頭枕在我的大腿上,往上望著我,這畫面直到現在都還印象鮮明。那是一個短暫但是強烈的時刻。我感到他正在從一個巨大的恐懼中恢復過來,而且需要一些關愛。我覺得他是在對我道謝......在那一刻我終於理解到我們做了什麼,而且我非常快樂。
到家之後,我餵他吃了一頓大餐,並且一起在附近散步。
隔天,我被學校叫去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校方知道我有參與,但是不知道其他兩個人。我們先私下開了會並且決定要一起為整個事件負責。於是瑪莎和卡洛琳娜也承認了她們在救援行動中的角色。學校報了警並且控告我們入侵房屋以及竊取公共財產—這樣的罪名足以讓我們被退學。我們都清楚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但是我們也都不後悔我們的作為。
接下來,我們一起出席了校務會議,與會者還有許多教授、系主任以及學生代表。我們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以及在會議的最後,接受我們的懲罰。當然生理系系主任也在現場,而且非常的緊張—我覺得比我們還要緊張。在會議室外面,許多學生以及一些教授都表達著對我們的支持—他們全部都知道我們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狀況。
校務會議委員的立場非常多元,有的人含蓄的以溫和的態度支持我們的主張,也有的人希望我們被退學,例如生理系系主任。他認為我們應該歸還那隻狗,當然還包括當時在他身上的那條狗鍊,以此來換取較輕的罰責。我們同意將狗鍊歸還,實際上在會議的現場我就將它放在生理系系主任面前的桌上,但是我們拒絕歸還那隻狗。
生理系系主任非常緊張,不斷的抽菸以及踱步。相反的,我們是冷靜的,並且懷著堅定信念發言,藉由解釋基於道德考量的出發點,我們能夠闡明我們的行為是正當的。我們並沒有「入侵」生理系館;我沒有使用暴力以進入實驗室;我是那堂課的正式修課學生;而且我是在一般的上課時段進入那間實驗室。我們並沒有「竊取公共財產」,因為那隻狗其實是被任意從街頭帶走的,而且校方並沒有任何文件可以證明他們對那隻狗的所有權。實際上,如果真的有任何人該被起訴,反而應該是校方—也許是綁架的罪名。
我們認為,一條沒生命的狗鍊以及一隻活生生的狗,在道德考量上是有差異的:校方有權擁有及摧毀前者,卻無權這樣對待後者。透過闡釋信念,我們讓大部分的教職員認為我們已經考慮清楚這些原由並且抱持著強烈的道德立場。
最終,他們投票通過了較輕微的罰責。他們給了我們正式的警告,並且賦予我們一項工作:辦理並宣傳三場關於教學用途的動物利用的辯論會。你能想像當時我們臉上的笑容嗎?猜猜還有誰仍未被說服,並且抽著更多的菸?
之後,我們辦理了兩場辯論會,有非常多的學生、教授以及來自其他領域的人士參與。我們救援的那隻狗住在安全的地方,和關愛他的人待在一起,並且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只是他項圈上標示著的「五十一號」。
但是最快樂的結局還在更後面。我們接著驚喜地發現,這些實驗課被改成影片教學,不再會有更多的狗在這門課程中被殺害。2002年,生理系還引進了更多新的動物實驗替代方案,例如,將原有的蛙類實驗替代以電腦軟體、影片和其他輔助教材。
這個經驗讓我學習了非常多。我學習到救一隻狗可能帶來非常多出乎意料的好結果:從讓師生開始參與這個議題的討論,到我們獲得其他師生的支持,學術以及地方媒體的正面迴響,以及這個簡單的行動最後導致這所大學的傷害性動物利用的實驗被取代。另一個令人欣慰的事情則是,最終我還是順利畢業了!
我也在我載那隻狗回家的那短短幾分鐘內學了很多。那時他望著我並且將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當時我哭了,直到今日,只要憶起那段特殊時刻,我的淚水依然會流下,而讓我重新再驚訝一次。無論是否是喜愛動物的人,那個眼神撼動了我的內心深處,讓我再也不是同樣的人。
後記
(節錄修改自InterNICHE網站,說明上述事件發生後的後續。)
「救援實驗犬五十一號」的事件發生於1998年。在1999年時在同一所大學有另一件事發生:五個匿名學生將醫學院外科訓練課程殺死的狗屍體的照片,附帶著一首詩,寄到一家報社。這兩個事件造成了全國媒體對於動物實驗以及替代方案觀念的關注,引起了司法部門對該校提出告訴,也導致許多實驗課程的取消以及替代方案的引進。
作者對反對動物實驗教學的學生說的話
(節錄修改自InterNICHE網站,同樣由達利斯‧崔茲博士所撰寫。)
學生有非常多可能的行動方式來表示他們對動物實驗教學的反對。這些行動會帶來出乎意料的結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上述的經驗,就是一個簡單行為卻成功激發了關於動物實驗教學的爭議的例子,甚至可以改變輿論。一般大眾,甚至許多大學社群內的人,都不知道學校的教學實驗室內發生了哪些事情。讓人們知道他們的社群內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激起討論的第一步。而越有創意的方式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如同上述案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