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塞爾維亞(前南斯拉夫)的史蒂豐.日夫科夫.安敦勤(Stevan Zivkov Andricin)是個多才多藝的創作者。過去他曾在地方上策劃了素食節/美食市集,於塞爾維亞是突破性的行動,近年主要的動保實踐則是投身於創作活動。其中,漫畫作品《動物復仇記》(Revenge of Animals)已經完稿。在此書問世之前,史蒂豐慷慨與中文讀者分享《動物復仇記》如何構思成形,以及他特立的動保路。
史蒂豐出生於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時期,成長於一個塞爾維亞締結匈牙利的跨民族家庭。1990年代初,南斯拉夫正歷經內戰與解體,青年史蒂豐不願參戰而選擇離家前往匈牙利,進入平面媒體發展創作事業。
事實上,對史蒂豐的生命產生決定性影響的,並非這場政治經濟上的巨變,而是相對於「國家大事」的「動物小事」。牽引青年史蒂豐身心內在劇變的,是動物的受難:在1991年南斯拉夫內戰爆發之前,出於對動物遭受屠宰的眼神所撼動,史蒂豐就已經不吃肉,雖然彼時的他尚未接觸動物權思想、對英語世界的動保或素食運動毫無概念。
◆動保與創作的結合
2000年後,史蒂豐返國在塞爾維亞第二大城諾威薩(Novi Sad)成立傳媒工作室,除了發行文化性雜誌、製作過電視文教節目,也投入動保工作,曾經策劃了幾種動保與環保活動。而目前史蒂豐正在進展中的項目,一為紀錄片Animals: A Parallel History,直譯是《動物:平行史》,另為漫畫書Revenge of Animals《動物復仇記》。
《動物:平行史》運用大量歷史影片與圖像,意圖從視覺途徑著手,從這些素材中去拼湊甚至建構出一個以動物為主體的歷史敘事,一方面凸顯動物也是歷史的推手,一方面彌補牠們往往在多數歷史中不被看見,或被認為不甚重要的角色位置。(導演的理念陳述可參閱此報導)此計畫榮獲「動物與文化基金會」(Animal & Culture Foundation)2014年度的補助製作。值得一提的是,「動物與文化基金會」成立與推動的靈魂人物,正是對當代動物倫理思潮帶來重要影響的動物權哲學家湯姆睿根(Tom Regan)與其妻南希睿根(Nancy Regan)。雖然影片尚在進行中,但先行片段已發佈於網路。
另一動物主題創作計畫,漫畫《動物復仇記》,則已經完稿。從網路簡介可知,這部作品除了明確標舉動物權立場,還融合探案、怪誕等類型元素,可見其獨樹一格之處。史蒂豐希望,即便這是個嚴肅思考動物生命對待的故事,閱讀過程也要令人感到有趣,以期吸引較廣層面的讀者去思考動物與人關係,特別是動物屠宰議題。故事的舞台在六十年代的洛杉磯,一名警探奉命調查棘手命案,在這過程中,發生越來越多不可思議,超乎理解的事件。在第一人稱「我」的敘述帶領下,讀者亦隨著主角在東奔西跑的探案行動中,一同逐漸了解到血腥懸案的真相。
我有幸試閱漫畫,一些想法將另外撰文分享(而涉及Ligne Claire畫風方面的分析,將收錄於中興大學出版的《動物之心》讀本)。在《動物復仇記》問世之前,史蒂豐慷慨與中文讀者分享幕後構思,兼談他的動保路。不少內容是他自己也未曾公開提及的。
◆訪談史蒂豐
龔玉玲(以下「龔」):《動物復仇記》雖然尚未面世,不過你能先為讀者透露故事設定嗎?
史蒂豐.日夫科夫.安敦勤(以下「史」):故事發生在六十年代的美國,更明確說來是在洛杉磯。我想應該沒有其他地方比洛杉磯更適合搬演這麼錯綜複雜的劇情了。
龔:在書中你似乎沒有讓讀者知曉主角的姓名(但其他角色都有一一報上姓名)。那位主角警探也許是任何想要追索「真相」的讀者的化身?這是你的安排用意嗎?
史:我有把自己的一些真實經歷轉化成驚悚段子放在《動物復仇記》裡,所以作品可說是帶點自傳性色彩。這麼一來,主角警探或許可看成是我本人的化身。但如果故事能發揮正面影響力,我希望,大家認同那個主角素食警探,任何讀者都可以是那位警探。
龔:目前在網路可見的漫畫簡介中,有特別提及《動物復仇記》「不單純是走Ligne Claire畫風,也是首部都用直線呈現Ligne Claire風格的漫畫」。Ligne Claire畫風對於當代讀者來說有一種相對復古、老派的屬性;已經有些漫畫評論家跟漫畫史家分析了當代漫畫家為何,以及如何,運用Ligne Claire的復古視覺感受來說故事,闡釋某種想法。而《動物復仇記》選擇以剛硬直線而非圓滑曲線來賦予人事物輪廓外型的作法,是基於什麼樣的創作理念呢?
史:我覺得這種風格有其古怪之處。我這幾年來發展出這種畫法,有點是進一步想把Ligne Claire呈現得更為簡化、抽象。以《動物復仇記》來說,我們的主人翁所處的那個(直線構成的)二次元世界乃是平行現實。但其中有刻意為之的(視覺)例外,譬如29到30頁的地方,這裡就不劇透我是怎麼處理的了。
龔:這部漫畫針對哪類讀者呢?
史:我的故事畫給兩類讀者。一般人,以及有接觸動物權與環境運動的人。這個走古典風的偵探故事在諷刺之餘不乏奇幻與驚悚等成分,但這(主流通俗路線)背後,是非常嚴肅認真的在處理動物與人關係議題。
龔:關於「大眾藝術的形式、動物倫理主題,與您所說的『一般人/一般讀者』」,你可以再解釋一下三者的關聯嗎?你是否覺得,多數人都不想看動物屠宰的現場照片,那很暴力血腥,所以用漫畫來呈現的話,能更為吸引到可能藉此認知動物倫理議題的讀者?
史:對。除卻傳達血腥、痛苦(的動物紀實影像)或裸體名人(的宣導廣告)來吸睛,我覺得還有更多更好的方式來鼓勵更多人思考動物倫理議題。我們要多方嘗試,運用藝文、電影、動畫、媒體、書籍等等。太多的血腥暴力我想不免也會造成反效果的;在我的紀錄片《動物:平行史》以及漫畫中,是有要盡量避開這類場面。其實我的影片不加血腥就已經夠讓人難受的了。而《動物復仇記》也畫了好些讓「一般人」會感到不安的事情。
龔:你是從小就看漫畫,進而從中學習畫漫畫的嗎?你的畫技是如何養成的呢?
史:我自學的。前南斯拉夫的漫畫環境非常發達,當時出了一批很棒的創作人。所以在南斯拉夫內戰爆發之前,我自己摸索怎麼畫畫。目前這些創作人有的在歐洲的大型出版社畫漫畫,或是往動畫或電影發展。譬如米蘭.崔克(Milan Trenc)離開克羅埃西亞去了紐約發展,在知名的重金屬漫畫雜誌(Heavy Metal Magazine)上發表作品,後來好萊塢買下版權拍成《博物館驚魂夜》系列(Night at the Museum)。我的好友羅藍.節特夫(Zoran Janjetov)有參與繪製L'Incal系列,這是由亞歷杭德羅・霍多羅斯基編劇(Alejandro Jodorowsky,智利導演,拍攝了多部經典cult片,如《鼴鼠》(El Topo, 1970)。除了電影,他也以漫畫創作聞名,早年作畫,晚期編劇為主),法國漫畫大師墨比思(Moebius)曾加入作畫團隊的經典科幻漫畫。而後也繼續參與亞歷杭德羅・霍多羅斯基的《科技祭司》(The Techno Priests)漫畫繪製。總之,在國家陷入內戰紛亂而瓦解之前,我身處在一個漫畫興盛的環境得以磨練畫技。
在藝術與平面設計學校念書時,我首先所碰的工作就跟漫畫有關,那是青年報發行的。之後我去念了哲學和社會學,但1991年就要爆發內戰前,我決定中斷不念而前往匈牙利。因為我不想捲入內戰,我不想拿起武器,我選擇遠離此事,當時有一小段時間離開國境正好是合法的。我出走之後很快當局就下令封鎖國境了,封鎖了幾個月,直到同年十月底。(順帶一提,在此事之前,我已經不吃肉了。)當時很多逃走的人後來多半沒有再回鄉。誰會料到接下來塞爾維亞和周遭區域(譬如科索沃)還有九年的衝突亂事,直到北約武力介入(轟炸塞爾維亞)才停息。
到了匈牙利,我開始以創作為業,替幾個布達佩斯的雜誌畫畫、作平面設計等。匈牙利的漫畫環境很貧瘠,畢竟當時他們剛脫離蘇聯共產主義,所以我到那裡很快就有工作了。當時的匈牙利對於動保真的沒什麼了解,而且吃素的人很少;我曾在作品中置入一點相關訊息,但說真的也並不多。
龔:你何時開始吃純素?(在一些公開文字中,史蒂豐明確地被介紹為純素導演或純素創作者)
史:大約從1988年開始不吃肉(vegetarian),確切時間不太記得,在外面我會喝咖啡加點牛奶,但後來,距今12到15年間,這習慣也戒了。所以,我幾乎是純素者,雖然當時沒聽過vegan這個詞(台灣翻譯為「維根」)。
龔:那吃素的原因是?有受到任何關鍵的動物、事件或書籍的影響嗎?
史:這個轉變是逐步發生在有幾年不太好過的時期。而真正的關鍵突破是一場豬的屠宰。在那現場,豬直直看著我的眼睛,被綑綁著宰殺的她尖叫悲鳴不已,有一刻我聽到她對我說:「救我!」。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我的心靈就此不同了。
龔:你說,你對於吃肉的改變想法「是逐步發生在有幾年不太好過的時期」。「不好過」是指涉大環境的變動方面嗎?
史:跟社會背景沒有關係,那是關乎個人內在的求索。
龔:我想多了解在塞爾維亞推廣吃素的狀況。我看了這篇關於「2007素食星球市集/素食節」的報導,說活動「吸引了遊客三千上下,策劃團隊感到『驚喜』,公眾反應很好,因而『素食觀念忽然在塞爾維亞變成一種尋常的認知,即使它不容於(主流的)素食偏見。
所以你在籌備素食節的時候,原本對於大眾反應似乎沒有很樂觀?是「種種偏見與無知」存在的緣故?
史:身為素食市集的策劃團隊,我們(對來客數量)感到「驚喜」是因為,塞爾維亞之前未曾有過全國性的飲食習慣調查,我沒有概念究竟有多少吃素的塞爾維亞人。
我真正開始投入動保是2000年返回塞爾維亞後,就在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Slobodan Miloshevitch)政權垮台之前。回國後,我當過貝爾格勒(Belgrade,塞爾維亞首都)的非營利組織「動物自由」(Freedom for Animals)的理事長。之後我在諾威薩(Novi Sad)成立了「城市焦點」(Cityfocus),透過這個傳媒工作室/公司繼續作動保,舉辦過素食市集,以及在巴爾幹半島實屬創舉的生態導覽。
但這些活動終究缺乏各界支持,不論是諾威薩城也好,或是農業與環境公部門也罷。因此我想該終止了。而且,一些腐敗的地方當權者也看我不順眼。另一方面,那些掌權的政要、城市與國家層級的治理機構,肯花大筆金錢去舉辦推廣美食的活動,動物在他們眼中就是美食,動物在這類活動裡肯定是被糟蹋的,而媒體也都挺這類美食節。
龔:現在的你所作的動保,既是以國際為範圍(影片製作是結合跨國人力尋找素材、粉絲團是以英語經營),也有在地議題,我是根據上述素食市集報導中所述,知道你有著力在諾威薩城的環境問題上。身為一個既「國際」又「在地」的動保人,這跟你曾經居住在不同國家與城市的經歷有任何關連嗎?或是牽涉到前南斯拉夫/塞爾維亞的社會變動呢?
史:我不再從事當地的動保活動了。在塞爾維亞與諾威薩作的素食推廣沒有帶來改變,我們的運動者無法比照西方國家的動保人那樣行事的。還有,司法體系每下愈況。我在「動物自由」組織時期爭取的相關法規,警方根本無視。
我轉而去做電視紀錄片後,發覺這是幫助動物更好的方式。之前我在製作其他的影片時,接觸了歷史影音檔案,我研究了這些素材,發現裡面有非常棒的東西,關乎歷史中的動物。我越深入探索就越有收穫。我決心要講述另一種以動物為主體的歷史,拍成紀錄片呈現給世人。這種(有別於一般認知的)動物歷史務必要儘快成為教育的一環才行,這是我的想法。
關於本專欄
龔玉玲,曾編輯《台灣動物之聲》(主編58、59期,參與60期編務)。因為喜歡動畫與漫畫,而發現動保議題與動漫之間的勾連相當有趣。這個專欄主要在介紹動漫中的動物議題,也有創作者的訪談,希望能對動保推廣與動漫文化的互動發展盡一份心力。
◆附錄一相關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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