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至主內容

野生哺乳類動物與保育行動

動物與保育
文/
吳海音/東華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學系副教授

人類與野生動物的關係長久而深遠,與哺乳類動物尤然。早自人類的祖先起,人類可能成為掠食者的獵物,而人本身也會追捕其他動物。一些哺乳動物,更為人類提供勞役服務、生活或工作伴侶,或為人畜養以為肉用。

早期的這些人獸或人畜關係多半具有地緣性或歷史性:會與人類發展出特殊關係的動物,或是與人共域而分用或競爭資源者,或為自外地引進或自新拓殖地取得後歷經長時間馴化或相互適應者。然而,隨著經濟活動的對外跨域及向內滲透,與人發生關係或受人影響的動物種類,不再侷限於特殊時空,而影響的規模,也脫離生態與演化上物種間動態平衡的軌跡,駛向滅絕的困境。

遠古時的台灣,曾經有過犀牛、猛瑪象與鬣狗等遠古物種奔馳。對原住民的曾祖而言,森林中的雲豹與草原上的花鹿可不是神話或傳說。然而,現代透過鍵盤螢幕和網路認識世界的人,未必知道台灣山中無老虎,或在意生物各有棲所。

當人類的實質生存仍靠自然供養,而生活卻與自然脫離時,人們對生命的理解與體會逐漸淡薄,但與其他生物(尤其是野生動物)的關係卻又有所改變,致使出現種種奇特而相互矛盾的行為:吃與填飽肚子維繫生命無關的東西,買沒有實質使用需求的東西,養不知如何照料的動物。這樣的行徑或許滋養支撐著提供供需的市場,對經濟成長不無貢獻,但在追風之後旋即厭舊喜新的潮起潮落間,多少生命被炒作後糟蹋,或因錯愛而枯萎。

然而,在一些人逐漸和自然疏遠的同時,另有一批人仍貼近自然過日子,或是在兩個世界兩個年代間擺盪。對這些走山跑海踩著泥巴討生活的人,看天吃飯之餘,動物可能關乎他們的溫飽收成和生死。動物或生命之於這群人,又有不一樣的價值與意義。

關懷生命是態度的問題,而態度取決於價值觀。不一樣生活環境、成長背景、宗教信仰、知識經歷的人,會有不一樣的價值觀與態度。在期盼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與價值被充分理解的同時,人類文化與價值觀的多元性也應受到理解與尊重。如何尊重他人的選擇而又倡議關懷生命呢?或許可,試著了解生命的生物學本質,在生態上的功能角色,在演化上的定位,思考人類與其他生物的共同點及獨特性,而後再檢視是哪些生命需要被以哪些方式關懷,怎樣的關懷可以照顧到較多的生命,而不是造成更大的犧牲。

以台灣的野生哺乳動物為例。在台灣的陸域環境有七十餘種的哺乳動物,出現在森林、灌叢草原、農耕地、甚或聚落住宅區,而在海域有近三十種的海洋哺乳動物。這些物種,有些數量稀少或習性隱蔽而不易見,有些棲息在頻受人類活動干擾的地方而存續堪慮,也有些種類因資源需求和人類相重疊而被嫌惡。這樣的人獸關係並非一成不變的,而在不同時空或面對不同人群時會有不同的展現。

對人類而言,動物固然是蛋白質與脂肪的極佳來源,但取得與享用野味時,仍有健康與生命上的風險。對食物取得不易而營養難得過剩的先民,偶得的野味是用血汗、技能與時間換來的食材,即便有補,恐也不夠消耗。但到了生活便利,衣食不再匱乏的今天,哪些攸關生死而不吃不可,恐怕有待商榷。然而,對依山或傍水而居,仍直接自野外漁獵採集而食的人,或是對想保有或發揚文化與生活方式的民族或部落,怎樣算維護傳統,怎樣算虐殺動物,恐怕難有公斷。

由生物學的角度,生命是諸多生化反應加成的結果,是宇宙間物質循環與能量傳遞鏈上的小環節。在演化的長河裡,每個生命只是短暫的過客,但諸多生命時空上的串聯,則成就了生態系或種族的存續。生命都是會逝去的,世界才是長遠的,只是其中的內涵與時俱變,也許有你有我,也許不再有人類。如此觀之,關懷生命之訴求要關懷對象為何?是擁有生命現象的個別生物體,還是生命世界裡的哪些成員?怎樣的關懷不會顧此失彼,怎樣的關懷才最慈悲?

許多保育學者由對個別物種的生活史觀察起家,或是對特定區域的生態研究入門。在其專業的訓練中,理解人與萬物的關聯及與自然的不可分,而在其觀察與研究的歷程中,感受到多數人對此的漠視與不察,憂心後代將無以為續。在嘗試多種保育策略與手段後,保育學者發現關鍵在於人,而人類行為的關鍵在於心,在於態度。只有當人真正關心在意某件事物時,才會挺身維護(維護那事物,或是他本身的權益)。所以,當立意甚高的禁獵或保護區劃設影響到在地人的權益時,很難得到他們的認同與配合,而當在地人擁有對資源的支配或使用權時,他們則開始珍惜及重視這些資源。然而,即便他們投身永續與保育的陣營,卻仍要與理念不同者內心的欲望,及外在市場的競爭與壓力對抗。

在花蓮縣同禮部落試辦的「跟著獵人走─目擊式狩獵」活動,嘗試結合原住民社區生計、國家公園保育使命與遊客旅遊體驗的需求,希望為原住民社區及獵人引介保育的誘因而獲取認同,甚或進一步在保有並發揮其山林技能的同時,轉型為保育的助力。

近年來,國際間在推動永續產業、生態旅遊及社區保育上,有許多類似的努力與嘗試,其中有成有敗。相關經驗指出,如果人們追求的是無盡的成長而非穩態的發展,如果人們未能為生活及生計的需求及對環境的承載設定上限,則很難兼顧生態、生計與生活。而這樣的設限也只有出自於自我意願,而非被動的要求或限制,才可能貼切且持久。

或許,關懷生命也是如此。在對生命的關懷中,世上諸多生命熟重熟輕,該如何又由誰評斷?或許,當能真心關懷他人的生命,並讓他感受到時,他將更能體會生命的意義,而願意關懷其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