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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悅萱 (關懷生命協會志工)
受到數千年來傳統文化的生命價值觀,以及飲食習慣的影響,華人社會一向不甚重視動物權。對於任意遺棄小動物的行為,也多不以為意;又一直以捕捉撲殺的方式來處理,過程殘酷、不人道,使得動物保護人士,始終需要為此議題而奮鬥。此外,每當某一特別品種掀起飼養風潮時,如台灣土狗、拉不拉多、黃金獵犬等,不消多久,即可見該品種犬隻遭到大量棄養,成為流浪動物。
動保人士一直呼籲提倡的「以絕育代替撲殺」,效果雖然不是短期可見,但長期努力下來,已逐漸見到成效。流浪動物之絕育顯然是解決流浪動物問題,最有效率且最人道的方法;只是執行過程中,被結紮的動物經常懷有身孕,腹中胎兒於是不可避免的遭到殺害,因此這個方法雖然一方面解決了流浪動物的問題,一方面卻也傷害了來不及出世的小生命。
從佛教緣起法則所導出的護生倫理精神,這個議題非常明確的違反了護生原則。雖然是在為了保護其他更多生命的前提下,不得已而選擇母體,殺害胎兒,但每一個生命都有牠強烈生存的慾望,我們其實沒有資格選擇保護這一個,殺害那一個,是什麼現實條件的限制,使得我們無法圓滿,而非得做殺生的選擇呢?這符合「中道」的定義嗎?難道沒有更理想的解決方法嗎? 對懷孕的流浪動物施行結紮手術,必然殺害子宮內的胎兒,從殺害生命的觀點,與墮胎沒有不同。但是人類之所以會決定墮胎,大部分歸責於當事人,而本議題面對的情境,既非流浪動物本身,亦非獸醫師或志工的責任,而是整個社會對待生命的觀念與態度,使得動物保護人士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為難。
與人類墮胎不同的現實困境
由於下列理由,以人工流產的方式處理懷孕的流浪動物,其關於倫理議題的爭議,是不能與人類的墮胎等同看待的。
第一,流浪動物捕捉之不易:雖然這些流浪動物有愛心人士定點餵養,但因生存的環境艱困,使得牠們與人類的互動程度低、戒心重,因此並不如想像中的容易捕捉。尤其是流浪貓,必須花費相當的時間與技巧才捕捉得到,因此一旦捕捉到,當然是盡速結紮,懷孕與否變成次要的問題。其次,剛生產的貓狗,保護幼兒的意識非常強烈,想要將媽媽連幼兒一併捕捉,分開來各做妥善處理,非常不容易,捕捉過程也可能造成媽媽的緊張,甚至引起哺乳之困難、或是不利幼兒之行為。
第二,愛心人士無力負擔:在台灣社會薄弱的動物保護意識與觀念之下,餵養流浪動物的愛心人士,承受著相當大的壓力。一隻貓狗每胎受孕多者十幾隻,少者三、四隻,若待其生產完再結紮,那麼後續的餵養、結紮,還有反對人士的抗議等問題,實在非愛心人士所能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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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認養極度困難:運氣好一點的是有流浪動物收容所收容,不然就只有被送到動物檢驗所,最後面臨被撲殺的命運。
第四,新生命的處境:流浪貓狗生育出來的小貓小狗,大部分不是餓病死,就是被其他成貓成犬咬死,或被人類虐殺、撞死。好不容易能存活,也只能成為野生動物,不太容易再與人類產生親密的互動關係,於是又成為一隻為生存艱辛奮鬥的流浪動物。
當捕捉到懷孕的流浪動物時,我們有如下的做法可以選擇:
一、堅持不殺生原則,待其生產完再做處理,此中又有二種方式:1.放回原定點,任其生產,依自然方式,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愛心人士繼續面對更多需結紮的流浪動物,但無關殺生與否的倫理議題。2.將母子一併處理,母親絕育後放養或認養,幼子認養。但產前流浪動物及生產的幼子該如何照養?需要耗費多大的人力及物力資源?而幼子的認養,也是棘手的問題。
二、做絕育處理:當子宮被摘除母體,子宮內胎兒將在麻醉狀況下,因缺乏母體供應的氧氣而逐漸死亡,這是較無後續問題的做法,但涉及殺害胎兒的倫理議題。
抉擇的困難
對於一個照顧流浪動物的志工來說,難免會遇上懷孕的流浪動物,一旦遇上了,只有上述的選擇,但是無論哪一種選擇,不是面臨現實的困境,就是面臨倫理的困境。
現實困境如「資源有限」的問題,畢竟「眾生平等」仍然只是理想,還不是社會的共識,願意花時間、金錢、力氣在流浪動物的人士並不多;而流浪動物收容所的設立,也往往是一條傾家蕩產的不歸路,惡性循環之下,收容所的空間愈加有限,能夠用來照顧流浪動物的資源就更加有限。上述所謂「最理想的方式」,其實是最耗費資源的方式,耗費的資源包括絕育的醫療資源、志工人力資源、照養資源等,這些資源都來自於愛心人士,現在資源的多消耗,事實上就是提前使用未來的資源而已。
倫理的困境如「生命的可能性」:流浪動物生下來的小生命,可能面臨夭折、流浪、被飼養各種命運,有面對殘酷的折磨與恐懼的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找到給它幸福的飼主,只要有一點可能,我們又憑什麼剝奪牠們得到理想歸宿的機會呢?
與生命的互動關係,也令動物保護人士傾向於對懷孕的流浪動物絕育,雖然「平等對待每一個生命」一直是我們的理念,但是在現實生活中,與一個生命互動程度的深淺,畢竟左右了對待牠的態度與感受。新生命出生後,照養過程中的互動,相較於無互動關係的胎兒,處理上自然是後者的心理負擔較小一些。
一般獸醫師對流浪動物做絕育手術時,幾乎都不考慮腹中的胎兒,但從護生的角度,畢竟是在殺生。但是借用一句獸醫生的話,「這個世界對牠們如此不友善」,面對有限的資源、與生命互動的感覺,或許這麼做是較好的選擇,但是基於尊重生命與護生的原則,我們可以任意決定一個生命的存活與否嗎?
首先,「不殺生」是佛教最高的倫理原則,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合理化殺生的行為。即使是動物的胎兒,也具足生命的條件,雖然為了解決流浪動物的問題,我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殺生害命的行為。也許我們可以辯解,對流浪動物做結紮時,腹中那些無緣來到世間的小生命,比起將來的餓病死、咬死、虐殺等,死亡時可能較無痛苦與恐懼,但是每個生命都還是有他的自體愛,剝奪了他生存的機會,從業果的觀點,殺生的罪業是無法逃避的。
其次,世間所有的有情生命,在生存、互動的過程中,不可能不互相關聯、互相影響,也往往免不了互相傷害,有太多的兩難情境,讓我們不得不做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選擇。面對兩難的情境,做出傷害生命的選擇,從中道的觀點,這總比因為不願面對殺生的負擔,而不做任何動作,要來的無私,而且對更多的流浪動物有益。
但是我們不能自以為這樣選擇是對的,因此失去對那些被犧牲生命的尊重,甚至於在習以為常之下,而將殺害胎兒視做理所當然;反之,應當時時懷抱對於生命的敬畏之心,努力去創造因緣,改善這樣的處境。由於問題的根源在於流浪動物,所以如果能改善流浪動物的處境,也就間接能改善我們的問題。
落實流浪動物處境的改善
如何改善流浪動物的問題?可努力的方向如制度面:保護法令的推動,強制性植入晶片,以罰則的運用減少飼主棄養,監督政府收容流浪動物機構的運作,避免不人道的管理方式等。教育方面則譬如宣導尊重生命的觀念,以減少動物棄養、教育大眾如何善待生命、抵制育種繁殖、鼓勵飼主以認養代替買賣、鼓勵寵物絕育等。又如保護動物組織推動的街貓TNR(捕捉、結紮、放養),藉由當地志工的加入,建立街貓與人的信賴關係,懷孕前即捕捉結紮,避免殺生的倫理議題,也能有效控制街貓的數量。
對流浪動物的殘害,其實許多是來自於誤解,當我們愈了解牠們,就愈能減少對牠們的敵意、愈知道如何與其共處並且善待牠們,使牠們免於因為妨礙人類的生活,而遭到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下場,所以流浪動物問題的改善,不也是自他互益的行為嗎?只要流浪動物的問題能改善,譬如流浪動物的數量獲得控制、更多的人願意幫助牠們、更多的人願意認養,那麼面對這種兩難處境的機會自然大大減少,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