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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旁觀到參與──陽明大學懷生社TNR一年記

動物關懷
文/
Huss/陽明大學懷生社志工

過去的陽明大學如同許多學校與社區一樣,一旦遇到有人投訴流浪動物,唯一的解決方式便是:請環保局清潔隊來捕捉。筆者曾經在陽明校園內目睹一次捕犬經過:清晨七點鐘,我剛結束一整夜的實驗工作,準備回宿舍休息。到了宿舍門口,只見一隻瘦成皮包骨的黑色母狗對著不遠處淒慘地哀鳴,如同哭喪一般,卻不肯離去。原來她的幼犬(約莫二、三個月大小)正一隻隻被捕犬者以套繩逮到專用卡車上。無助的母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走入了另一個很快就會跟世界說再見的路途上。這並不是久遠以前的事件,它發生在不久之前的2008年。

在捕狗政策下,多數被捕捉的流浪犬不是幼犬,就是較為溫馴的犬隻。校園內真正較具威脅性而被投訴或善於躲藏的犬隻,在捕犬者出現時,早已躲得不見蹤影。由於陽明校園地形也多屬山坡,亦多原始叢林,一旦犬隻躲入林中,根本無法追蹤。多年的捕犬政策並沒有解決問題,加上一代接著一代繁殖,互相教育及環境天擇、人擇的結果,反而使得存留下來的狗群幾乎都是善於躲藏、身手矯健、警覺性極高的「野生流浪狗」。

儘管在這樣的捕犬政策下,校園內仍然有一些教職員學生以自己的力量幫助這些流浪狗。他們會帶著食物去餵食這些流浪狗,培養感情之後,捕捉到的狗就帶去結紮,能親近人的狗就盡量送養。

上一期的《台灣動物之聲》中,〈不忍錯身而過──從小黃的故事談起〉說的是本校尚未採行TNR作為校園流浪動物管理政策前的事情。小黃是一隻受虐的母狗,不知是自己逃脫,還是有了機會離開受虐環境,2009年五月,她流浪到了陽明大學校園內,躲躲藏藏地在學生宿舍區尋求活下去的機會。很幸運的,有幾位學生發現了她。不忍心,也無法忍受自己冷漠地旁觀另一個生命的痛苦,他們剪掉了纏繞在小黃脖子上的麻繩,以及麻繩底下的鐵絲。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因為小黃懷孕了,隨之而來的小生命,帶來了陽明大學校園流浪犬政策的大改變。

2009年八月,小黃帶著斷奶的小狗們出現了,SU與Agnes兩位同學主動照顧起小黃的小狗們,獨力承擔了照顧、送養的種種事務,還要面臨校方的壓力(此時校方還未採行TNR作為校園流浪動物的管理政策。基於校園安全及環境衛生管理,校方對於SU與Agnes的作為,仍採取警告及限期將狗遷出校園的立場)。雖然後來有了另一位研究助理郭姵吟加入幫忙,在繁重的課業及研究工作之餘,幼犬的照顧送養事宜仍然是極大的壓力。

適逢心理諮商中心(簡稱心諮中心)張傳琳主任發起了「關懷生命計畫」,希望透過關懷校內流浪犬的過程,也能夠帶給陽明師生在生命關懷的層次上有更進一步的體會。計畫發起之初,其實整個陽明對於流浪動物的議題近乎完全陌生的狀態。心諮中心負責計畫執行的李思瑩老師透過校內BBS及各種宣傳管道,邀請校內關注流浪動物議題的教職員學生共同參與此計畫。而SU與Agnes也在此時轉向心諮中心尋求協助。就這樣,短短時間內,心諮中心協調總務處事務組,結合校內有心參與教職員學生,開始了改變陽明流浪動物處理方式的第一步:採取TNR作為流浪動物的管理政策。

心諮中心邀請關懷生命協會的林雅哲醫師、湯宜之老師以及台大懷生社郭璇同學到本校來分享TNR理念及實務經驗。透過座談會號召全校有意願的教職員學生參與。初期的TNR行動由心諮中心帶領一些同學(主要是大學部學生)開始進行TNR相關工作。有些關注校內流浪狗的教職員學生,因為過去與校方意見相左,此時多數採取觀望態度而未加入。

對初期工作來說,最重要的是建立校園內流浪動物的辨識資訊、活動資料,以便作為誘捕結紮參考。而初期參與第一線工作的夥伴大多是第一次接觸流浪動物議題,對於校內流浪動物的瞭解相當有限。對陽明的TNR工作開展來說,非常幸運地,SU與Agnes手上掌握了一份校園流浪狗的生態觀察資料。兩位同學因為本身對生態觀察有濃厚興趣,過去幾年便獨自建立了校園流浪貓犬的資料庫,包含照片、外表特徵、常駐區域,甚至基本個性。他們將整份資料毫不藏私地提供給心諮中心。這份資料讓初期夥伴能很快地認識校園內的狗群,開始擬定並執行誘捕計畫。在台大懷生社及關懷生命協會的大力幫忙之下,短短幾個月間便發動超過十次以上的誘捕,順利將最具威脅性的公狗「白老大」誘捕結紮,經審慎評估後,移置他處。之後也陸續誘捕結紮其他母狗及曾造成安全問題的公狗。經後續追蹤,結紮磨牙後的公狗,其追車及威嚇路人的行為已降低許多。

2009年十月底,心諮中心在摸索中也確認了「成立社團」的大方向。為配合校內學生社團管理辦法,我們成立了「懷生社籌備社」。而在幾次誘捕行動過後,原來觀望的教職員學生漸漸地出現了。而筆者也從原先的旁觀者,一路摸索學習TNR的理念與實務,最後成了經常參與活動的成員。在參與的過程中,與社團內的社員、志工們一起進行許多理念溝通,討論實務推展。個人參與TNR行動引發了很多的想法,也想藉本文與大家分享切磋陽明的經驗。

校園環境

陽明的主要研究、教學、教職員學生生活區遍佈唭哩岸南側山坡。校園內除人工建築外,幾乎都是一整片雜木林。在校園內活動的較大型生物除了人類以外,流浪貓犬算是大宗,而野生動物除了松鼠以外,甚至有白鼻心的觀察記錄。校園內並有步道連接市民健行景點軍艦岩、北投照明寺,亦多步道可通行周邊各社區、榮總、保一總隊,沿途林木蒼鬱。陽明校園內不僅有學生活動,也是附近社區居民運動健行的去處。而校區附近的老社區,經社員粗估及觀察,居民畜養貓犬的比例頗高,部分社區居民習慣以半放養方式讓家犬家貓自行活動。

誘捕經驗

由於校園內的流浪狗幾乎都是野生流浪狗,身強體壯的程度超乎我們的想像。以目前仍在追蹤誘捕的黑色母狗黑皮為例:黑皮其實算是可以親人的狗,但是警覺性很強。為了誘捕她,我們經關懷生命協會獸醫師指導,採取餵食適當藥物,短暫性地減緩其行動力,輔以吹箭方式誘捕。我們曾經餵她相當多份量的藥物,其份量超過一般犬隻所需的三倍。即使如此,她仍然具有敏捷的行動力,足以逃脫我們的追捕。最後為了黑皮的生命安全,中止了繼續餵藥的策略。因此,我們笑稱本校的流浪犬都是「山上的狗」,身強體健,不是一般都市流浪犬。

而本校地形不利吹箭手埋伏,且犬隻警覺性高。最後我們嘗試在埋伏點架設紙箱,讓吹箭手埋伏,順利抓到一隻警覺性極強的母狗。

台灣貓狗幸福協會也曾遠從桃園專程來校協助誘捕工作。有別於台大懷生社吹箭誘捕,他們採取直接以大網子圍捕的方式。很可惜的是,他們來的時候都沒有遇到誘捕對象。後來我們以同樣的方式捕獲一隻較小的母犬。

這些誘捕經驗都讓我們發現,台大郭璇一開始告訴我們的:「每一隻狗的誘捕方式都不一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校園人力招募及組織運作

本校是一個以生物醫學相關科系為主的研究型大學,教職員工約1,100人,大學部學生約1,800人,碩士生約1,400人,博士生約900人。多數碩博班研究生忙於課業及研究工作,對於校內社團或校內事務的參與度相形偏低。以學生社團來說,參與主力通常是大學部學生。在大學部學生占全體學生比例不高的結構中,相對而言,會參與學生社團的學生人數即顯得偏低。因此,在陽明若想完全以學生社團的方式來進行TNR行動,很容易面臨人力不足的現象。所以,即使TNR行動之初便以籌建社團為方向,但對於社團成員來源卻以全校教職員學生為考量。在一年的實行當中,懷生社建立了以大學部學生為社團行政幹部,研究生及教職員為社團志工,並以資深參與成員為核心成員的運作模式。

「關懷生命」與「公共政策」

陽明TNR行動最初以關懷生命為出發點,換句話說,是希望藉由關懷流浪貓犬的行動,讓校內成員能學習關懷生命。但是「關懷生命」要如何與TNR實務工作結合,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社內成員曾經對TNR與關懷生命間的關係做過許多討論。

「關懷生命」的背後是否帶有一種「人類沙文主義」的意識型態?「關懷流浪動物的生命」背後是否意味著,身為人類,有權力主宰其他生物,包含「關懷」?如同許多助人者,其出發點是良善的,但在助人過程中,無形中出現的權力位階差異,卻往往使得求助者陷於不被尊重的狀態中。當我們關懷著流浪動物時,我們無形中出現的人類本位意識,會不會讓我們最終產生的是人類的物種優越感、掌握生存權力的主宰感,反而與原先「關懷生命」的出發點背道而馳?

另外,如果我們將流浪動物的管理或TNR的行動視為關懷生命的一種表現,是否會將TNR行動以感性層面呈現,導致在制訂校園內相關管理政策時,落入了一種主觀意識型態?畢竟,流浪動物管理無論在校園內或在校園外,都屬於公共議題。一個公共政策的制訂,必須以理性考量,盡可能求取最大公眾利益(人與動物雙方的利益)。其制訂與推動,所需要考量的層面遠遠超過「關懷生命」,該政策的存在亦須經得起理性檢視。任何人都不應該以主觀意識來左右公共政策的制訂。

而訴諸「關懷生命」的宣導方式,較容易陷入感性、道德,甚或宗教性質的爭議中。例如:若我的文化、宗教觀與政策制訂者的不同,難道我關懷生命的方式就是有問題的?雖然世界上各宗教文化對生命本身都有一定程度的關懷,但在許多實行細節上,某些小觀念的差異都可能導致公共政策制訂上的嚴重衝突。基於各方面的考量,雖然我們都同意「關懷生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對於TNR行動的推展,卻應該以「公共政策」作為較恰當的出發點。更進一步來說,我們也希以這樣的角度,促進校園內師生對公共議題的參與度,提供平台讓正反面意見都能有機會提出並加以討論。

不只是學生社團

也由於這些思考辯論,在接近一年的摸索後,我們透過許多次會議確認了組織架構與組織發展的方向。雖然陽明懷生社以校內學生社團形式存在,但考量整個TNR行動與公共政策的關係之後,我們認為在組織運作型態及整體規劃上,應該較接近NPO(非營利事業組織)的型態,而非只是大學學生社團。我們認為這樣的組織運作模式有利於校內外TNR理念的推廣,將來也有利於參與校內外相關公共政策的制訂。

在整個運作過程中,我們也發現,由於懷生社所關心與處理的事務性質屬於校內公共事務,若校園TNR行動能獲得有效成果,校方行政系統的大力支援是不可或缺的關鍵。而在我們的實際運作上,懷生社確實獲得校方的強力支援。校方行政單位中,負責第一線管理事務的總務處事務組謝憲治組長,從決定採取TNR作為流浪動物管理政策之後,不僅在實際事務上給予懷生社協助,也與懷生社夥伴一起參觀台大懷生社的中途站,實地參訪瞭解校園內實行TNR的方式,私下也以個人力量支持整個TNR行動。

事務組其他同仁協助懷生社印製宣傳海報、設置TNR說明標示牌、建立中途站、支援誘捕行動所需的交通工具;課外活動組協助懷生社進入校園社團成立的種種行政程序;心諮中心支援照養剛出生幼犬所需的場地、資源。校方各單位不僅在實務工作上給予協助,在財務上也加以支援。校方並協助通過懷生社接受捐款的專款專用帳號,且免收行政代管費用。這些行政上毫無保留的支援與協助,都有利於懷生社的有效運作。


年度檢討:TNR知能缺乏及TNR教育

初期TNR行動以誘捕結紮等實務工作為主軸的工作型態,使得懷生社的第一年工作偏重於實務部分,較少TNR的理念教育與推廣工作。因此,在TNR的知能訓練上處於缺乏的狀態。加上未及結紮的母狗陸續懷孕產子,同時照養的幼犬數量曾一度高達13隻,其中8隻為剛出生幼犬。相較之下,能常態性全面參與懷生社工作的夥伴不到10人。懷生社不得不在短時間內號召同學來照顧幼犬。然而,這些參與懷生社工作的新同學中,有不少是為了可愛的幼犬而來,完全不理解懷生社的目的。而較資深的夥伴,除了要自己學習如何照顧幼犬,還要教導新同學,另一方面還要顧及送養工作與其他犬隻的誘捕結紮。如此分身乏術,無暇對新同學進行TNR理念教育,導致某段時間內,校內許多同學誤解懷生社是「養狗社」或「照顧狗狗社」。

當然,回顧整年的工作,並不是我們不想進行TNR的教育工作。嚴格來說,陽明的TNR工作夥伴,無論是在教育理念上、實務工作上,甚至TNR組織運作上幾乎都是從零開始學習。面對校園內大大小小超過30隻的流浪狗,不僅有誘捕結紮的工作持續進行,陸續還有幼犬照顧、送養的事情需要學習。常態性參與的夥伴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屬於課業極忙碌的醫學系高年級或博士班研究生。嚴重人力不足的狀態下,幾乎無法顧及理念教育的部分。第一年的社長群,生科系四年級的高國芳、沈嘉君同學及醫學系四年級馮彥翔同學幾乎處於24小時的備勤狀態。

一直到了今年的三、四月,我們的知能缺乏完全暴露在「懷生週」的考驗底下。「懷生週」是校內跨單位的活動,不僅僅是懷生社對TNR行動的宣導,還包含了心諮中心主導的「關懷生命」系列演講、座談活動。而懷生社在校內宣導初試啼聲,便把幾位年長的資深夥伴嚇出一把冷汗:原來我們自己的夥伴嚴重缺乏TNR相關知能。

我們身懷重重焦慮,在懷生週之後深刻檢討懷生社組織發展及校內TNR工作的種種問題;確立各項工作的實行原則;撰寫各實務工作的標準工作流程等等。我們確認了懷生社的立場:關懷生命是我們的出發點之一,也是我們整個行動的目標之一。但是TNR所牽扯的其實是整個校園的公共政策問題,是校園內「人與其他動物、環境」之間的議題。所以懷生社決定站在「公共政策」的角度上來推展TNR理念及相關工作,而且教育絕對是TNR工作的重心。在最近剛移交的幹部會議中,我們也確立了「要在教育及實務工作上站穩腳步」的年度方針。

過去一年中,儘管我們自覺TNR知能缺乏,但也把握機會主動做各項教育宣導。我們曾在駐衛警會議、行政主管會議、學務處會議、導師會議等場合進行TNR宣導,爭取校內各單位的理解與支持。也有導師將服務學習課程與懷生社事務結合。這些服務學習課程的學生於課程結束後,在導師會議上報告參與成果,獲得與會導師們的肯定。最近,人事室在規劃關懷生命講座時,也邀請懷生社社員與志工向全校教職員學生作教育宣導與經驗分享。未來,我們期許自己能更加充實TNR相關知能,並在相關教育工作上做更進一步的努力。

TNR行動不只是關於流浪動物

社團指導老師黃娟娟老師經常提醒我們:「關懷生命」不只是關懷動物的生命,也是在關懷人類的生命。這應該也是當初心諮中心提出關懷生命計畫的初衷。在筆者參與TNR行動的期間,經常想著許多行動背後的意義。發現看似簡單的行動,其實都牽扯著嚴肅的生命哲學議題。

我們曾經接手照顧剛出生,仍未睜眼的幼犬。儘管我們小心翼翼,半夜也排班照顧餵奶,在寒流中注意幼犬的保暖,但仍然因吸入性肺炎失去了兩條生命。面對生命從我們的手中消逝,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生命本身的脆弱。生命是可貴的,但此刻的生命又是輕微的。

在面臨將結紮後的犬隻原地放養時,我們也不免擔心牠將面臨的生存危險。雖然陽明校園內不再採行捕犬政策,但周邊社區仍以捕犬為主要的流浪動物政策。狗兒們從來不會理會人為的界線,牠們在校園與周邊社區生活,難保有一天不會被捕犬隊抓走。當我們面臨這一切時,都會不斷地發現生命中不可承受卻不得不接受的輕與重。

在進行TNR行動的時候,我們也發現夥伴們之間不只是工作關係,我們需要互相扶持,互相關懷鼓勵。我們不只需要關懷校園內的流浪動物,也需要關懷校園內生活的人們。而我們自己在照顧流浪犬的過程中,牠們的回應也照顧了我們。

結語

在過去一年當中,我們接受來自校方、關懷生命協會、台大懷生社、北投中英動物醫院,台灣貓狗幸福協會的直接協助,也受益於永齡基金會專案補助的結紮經費。我們非常感謝這些夥伴們,你們無私的協助,讓我們在過去一年中獲益良多。

陽明懷生社的第二年剛剛開始。我們的經驗稱不上豐富,在組織運作及教育上也面臨很多問題,但我們仍在努力中。除了TNR的理念教育及推廣外,我們也期許自己能在關懷生命的路途上更加成長。希望有一天,我們能站穩腳步,也能夠回饋給其他的夥伴與整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