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協會竟要邀我寫這TNR心路歷程,真令人興奮,畢竟TNR志工這麼多,有幸能分享自己的故事真是一件安慰的事呢,此外,我又是多話之人,「心路歷程」這標題簡直是美妙動人極了,思緒多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寫。然而,我不知道在不分晝夜風雨、數十年如一日的愛心餵食者前(有些媽媽甚至同時作起TNR!),有甚麼樣的立場讓我來謅這些話,而她(他)們的心路歷程又有誰知呢?在此先致上我深深敬意。
我甫進台大便加入懷生社,崇拜行動美德,鄙視言過於行,熱情異常,甚麼活動都要幹。我至今記得我的第一個任務;那天早晨,我跟一名生化系的學長相約總圖書館,再前去與兩名學姐會合,四人便浩浩蕩蕩前去學校旁靠山的學府里作宣傳。兩名學姐去國小,男生們便去一所國中,在升旗典禮上台跟國中生講話,大孩子在教育小孩子般。還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是,我跑去福和橋下的垃圾場與傳統市場,幫一個傷心欲絕的中途小姐找一隻被新主人惡意遺棄的黑白面具貓,一晚接著一晚,自是大海撈針。也要跟著學長姐去里民大會作宣傳,聽民眾講她們家的寶貝寵物,有時候是不友善的惡言相向,抑或請大家來指認走失家犬。
這剛開始的日子,純粹是對貓狗有興趣,沒有甚麼動保觀,當然這不算壞事,但在社團裡總是亂湊合著,我都快覺得可以離開了,畢竟外頭好玩的事這麼多。
後來有天晚上,我騎著自行車要去探索這新鮮的台北,能到海角天涯並迷路是最美好的事。而當我已到了陌生境地而欣喜時,卻在人行道上撞見一隻文風不動的小貓,一旁三、四隻小貓活潑嬉戲著,貓媽媽卻躲在車下靜靜地盯著我。她的小貓快死了,幾乎沒有呼吸,而十一月天空中的氣團囂張得要命,我脫下外套裹住這死了二分之一的小貓,要趕往學姊家去,但剛來台北的我卻根本認不得路,原是新奇無比的城市成了迷陣般,我在車水馬龍中既緊張又慌亂,都快急哭了。終於,我還是捱到學姊家;而這小貓後來長大了,並去了好人家當寶貝。學姐後來告訴我,小貓那天若沒遇到我,在十分鐘內便要死在街道上的。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救了一條生命,於是這份內心中的感動,便註定了我四年的大學生活了。從此之後,數不清的大小任務,便接踵而來,直到今日。
我接著很快地學抓貓,起初當了一陣子跟班,後來終於被派遣到鄰近的台科大去「平定貓患」,拿了個大捕貓籠進台科大橫衝直撞,潛進營建系的實習工場抓貓,天曉得這群貓為何要睡在鐵圈內、鋼樑間!還有學生餐廳的一家三口,總徘徊在廚餘垃圾桶邊,天天跑餐廳的學生們見了還算喜歡,相安無事,校方倒不勝其擾。後來我花了兩三天把工廠和餐廳的貓通通抓到了,運送過程卻是一件難事!我那時還沒有「司機」,卻既勇猛又好勝,硬是大籠小籠、大貓小貓通通架到腳踏車上,來來回回數趟帶回中途站;兩隻幼貓最後也順利送養,我便成功完成了的第一個獨立任務。此後,貓TNR成了我在社團中的主要事務。到了大二下,我因瘋狂的行動力與勇氣,成了社團的「貓長」與「狗長」,分別承擔住懷生社的重要職位,多麼荒謬可愛的職位;然而,卻也因自我性格的彆扭與人事煎熬,我開始體會了責任的重量與甘苦。還是來講講TNR和貓吧,那群活潑狡猾的小淘氣!
要作貓TNR,首先,有志者需要學習如何當一隻貓,要有從三更至清晨同貓兒們一起精神抖擻的本事,否則便成不了任務;然而,亢奮如我,也有累昏的時候。有一次,我同一位愛媽在建國高架橋下附近捉貓,母貓即將妊娠,精明的很,那是同一天的第二個點了,幾隻不經世事的小橘貓我們都捉到了,唯獨大母貓悠悠哉哉地散步、賞月、打哈欠;耗到了凌晨三點多,愛媽她扶著提籠坐靠著一旁的國小圍牆呼呼大睡起來,我則大字躺在人行道上不省人事了,忽然一聲金屬巨響,「捉到了!陳同學!」,我們倆樂壞了。另外,要看懂貓兒當下的情緒與肚子空不空不算容易,如果發現貓兒們神色異常,用一種無辜卻嬌媚的眼神瞇著你看,像是在對你笑,便定是被愛媽「背叛」了,這時候可以收拾傢伙盡速撤退了,多待無益,給愛媽好好地「再教育」才是真的。還有一點我覺得最重要了,關於人格特質,便是作貓TNR的人要有「孤獨癖」。在這嘈雜紛亂的社會,異鄉夜月之下要有「料應厭作人間語」的情懷,才能在最深最深的夜裡獨自一人與貓兒們嬉戲、吵架、你來我往、爬上跳下的,然而,這種被喧囂遺忘的一人孤獨又有甚麼不好呢?往往在陌生的巷弄裡,貓兒的陪伴下,天際將白之時便是我心最平靜的時刻;這跟狗TNR時常的大夥大陣仗相當不同。結紮與術後恢復這一環的最大難點在於貓太敏感,愛鬧脾氣。這些小獅子倔得很,有的被請回中途站常是不吃不喝的,專只瞪人哈氣;另外,在密閉環境與壓力之下,有些貓便生病了,照料起來就要多花心力,因此,從貓進中途站到離去的時段,負責人與工讀生們就不得不戒慎恐懼;相對而言,狗TNR在這方面會順利許多。「置回」須格外謹慎;懷生社的動物進出量龐大,情況複雜,一旦置錯地點,貓可能就因驚嚇慌張而無所適從了,若說躲在暗處角落裡「等死」亦不誇張,這是一開始學姐便一再告誡威嚇的;我這方面倒是很有自信,也未曾失誤,我總愛說,貓是花了一整夜功夫帶回來的,花色、性別、個性、地點皆烙在心裡了,豈有放錯地方的道理!然後還有甚麼呢,我想經驗與天分是必要的,有些人總摸不清動物的脾氣。最後,還要一點耐心與關心。
事實上,由一名涉世未深、荒唐懵懂的大學生來從事TNR,照理說是尷尬的。台大懷生社這樣一個社團,要認真起來,所費的精神時間是遠超乎一般學生服務性社團,這會讓你逐漸偏離逸樂舒適的大學生活。另外,與政府部門、行政區里、校方民眾的愛恨糾纏,更是讓TNR推行起來異常吃力。最重要的是,這是一件要對生命負責的事,與呼口號、談想法、抗議作亂之籌差得遠;那原先可愛的青春品性,年輕血液理的浪漫、主觀、傲慢,這時可能是鑄成大錯的起因。由此可見,TNR作得好並不容易,尤其是學生來作;這也是為什麼大學動保社團林立,而能大規模作TNR的卻只有台大,乃是因為有幾個「不像樣」的異常學生能剛好聚在這裡,這是一種幸運、因緣,在幾個企圖心、行動力旺盛的學長姐開拓之下,TNR便成了台大懷生社的「傳統」,至今,一講起懷生社,動保相關人士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群很會「抓貓抓狗」的大學生。正也因為TNR推行起來是如此不易,而讓這一群年輕人在動物的陪伴下、磨練與規訓中,默默地成長了。我是其中一個。
說來說去,都是TNR的事,但您是否認同這個處理模式呢?或許有人已在我上述的經驗裡發現了TNR的可能風險與缺失,以及大家總愛抨擊的「人為干涉自然」云云;縱使這些質疑多半出自於興趣,鮮少是基於良知。實際的情況又是如何呢?事實上是,遠超乎想像的繁殖速率,過剩且無知的流浪動物,將成為殘酷的物種帝國主義可以輕鬆練習的對象。公立收容所裡令人暈眩的撲殺數字、繁殖場的荒唐行徑、惡意殘殺、社會普遍缺乏的包容心等,使得TNR有非作不可的理由;而這些事,很難三言兩語講清,常唯有長期實務經驗所帶來的所見所聞會使人痛切相信。人與動物的關係,正如同人與人之間一樣,都需要一點緣分。
我在上大學前因非常偶然的機會收養了流浪貓狗,上大學後便順理成章地以「捨我其誰」的心情加入了懷生社。同著夥伴們在台北縣市東征西討,拓荒著貓、狗TNR的區塊;走過無數大街小巷、荒郊野嶺,區區幾年便目睹了無數之怪現狀,卻也接收了許多溫暖。一開始覺得是動物的事,到後來發現都是人的問題;道理簡單的很,動物不逞口舌,情感單純深切,往往只是供人類剝削的「事物」,且天底下永遠不會有一件可以稱得上罪惡的事源起於動物,向來只肇因於人。正因為如此,要作動保絕非像跟動物打交道那樣簡單愉快,這需要大把幹勁與「忍辱」精神;幸好,我還算作得來。
當個動保人之後,我常在想,如果當時沒有遇到我的胖貓和胖狗,有些事我可能一輩子都難以觸及。縱使課堂上討論再多的思想與論證,可能都難有將情感擴及到那些最單純無助的生命的一天。包括我不會切身知道流浪動物、經濟動物的真實處境如何,便也缺乏動機想去為動物盡點心力,並進而反省人類自私與殘暴的一面;我甚至還認識結交了一些善良敦厚的夥伴與朋友,並以素食主義作為一生中最具意義的堅持之一。若以上這些還算是一點善,那絕不是學院裡的知識與所謂的智能驅策我的,而全只源自於那個時刻,我的貓和狗走向我來,她們親暱的眼神便告訴了我這一切。唉,越來越多的事在我腦海中浮現,動物跟人的故事哪說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