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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動物入藥醫療價值的批判
雖然人類的醫藥歷史十分悠久,但醫學作為一門科學卻很年輕。在19世紀中葉以前,「醫生實際上還不可能明白自己為了行醫所必須瞭解的基本生理學和化學現象……所用藥物的一小部分偶爾也可能有些好處……假如我們把希波克拉底斯醫典等極少數有見地的著作除外的話,這些『醫學』理論就都是一些比神學和哲學還可悲的胡思亂想」。1935年氨苯磺胺抗菌藥物的發現和1943年青黴素的臨床應用,是現代醫學的里程碑。由於東方的傳統醫藥缺乏賴以發展的根基,只能游離於醫學科學之外,成為另類(alternative)。對待一切古代的文化遺產取批判的態度,決不是民族虛無主義。「文革」期間文化專制主義甚囂塵上,那時出版的《本草綱目》尚且貼上毛澤東語錄標籤:「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 決不能無批判地兼收並蓄。」今天既得利益者裹挾民族主義的大旗,鼓吹復古主義的逆流,企圖使人們迷信傳統醫藥。
古法未經科學甄別,誇大療效
新近編輯出版的《中華本草》皇皇十卷,收集古今本草藥物達8, 980種,其中動物藥1, 050種,囊括所能得到的各種野生和家養的大小動物及其組織器官,乃至排泄物和耳垢都是主治疑難雜症的寶貴藥材。如將一種動物入藥的材料分別計算,則品種可翻幾番,比如豬,從毛、皮、牙齒、各種內臟、蹄和蹄甲連同火腿共計26種中藥,牛作為藥材的達38種。此書不僅未用科學的方法對古人記述的藥材加以甄別,去偽存真,還增添了許多荒誕的內容。如人的尿糞也能「清熱降火」,治療許多疾病;童尿是個寶,不僅含在嘴裡治咽痛、齒縫衄血即止,而且「治肺結核、跌打損傷、月經不調」。人中黃的製作比《本草綱目》的方法賦予更神秘的色彩:古時是冬月將盛甘草末的竹筒浸於糞坑中,立春取出,懸風處陰乾,而新的《中華本草》則為,浸於人糞坑中四十九天,漂洗四十九天,日曬夜露四十九天,再從竹筒中取出日曬夜露七天,成藥。其中各個處理天數的約數為七,顯然是附會民間喪俗中超度亡靈輪回轉世的做法。
再如,《本草綱目》上只是說螞蟻外用主治疔腫疽毒,《中華本草》則聲稱有益氣力、美容和催乳的作用,以及治療男性不育、陽痿、類風濕性和風濕性關節炎、周圍神經炎、小兒疳積和蛇咬傷,並使乙型肝炎病毒表面抗原(HBsAg)轉陰等重大用途。螞蟻治病不但缺乏有效證據,而且可能引起過敏和中毒。
《中華本草》收錄了《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中在禁的中國一類保護動物作為藥材,甚至包括豹、野馬、亞洲象、白暨豚和金絲猴等瀕危珍稀動物。《中國藥典》2000年版從附錄中剔除了豹骨,但仍保存黑熊、棕熊、穿山甲、玳瑁和麝等國家保護動物的產品,這是值得商榷的。據2001年7月2日新華社報導:中國勞動保障部發佈的《國家基本醫療保險藥品目錄》,幾乎將大部分動物藥如狗寶、海馬、猴棗、鹿茸、馬寶、牛黃、麝香以及各種動物臟器和鞭、尾、筋、骨,撤出了中藥報銷名錄。這說明這些藥物並非治病所必需。至於是否有效,請看美國的華文報紙《世界日報》刊登的江文所寫的一篇短文——〈在長春進補〉,或許可以使你「百思有解」(這是該報此文的欄目名稱)。現將此文摘要如下:
在中藥中,鹿茸、鹿鞭是大補精品,而吉林以盛產鹿馳名。在寒冬季節,全國各大城市著名酒店的代表在長春開會,當然不放過進補的機會。可是,在長春的幾天裡吃了幾次包括鹿鞭湯和鹿血熬製的菜未受到進補的效能。東道主回答說:偶爾吃一兩次並不能立竿見影,必須定期服用。鹿茸、鹿鞭燉品連續進補一周便有功效,當然,如果未見效,那也只能怪自己身體的底子太虛。
天然藥物的療效在於其中所含的活性化學物質,有效成分的發現和分離是利用天然藥物的基礎,迄今的天然藥物大都是從植物中發現的,因此有些科學家相信高等植物仍是潛在的新藥來源。但是,現代的藥物生產則是由化學合成來實現的。由於從天然物質中開發新藥的效率過低,因此這種做法已被逐步放棄,除非有特別的發現。代之而起的是在分子水準上有針對性的藥物設計和篩選,來開發新的有效藥物。不過哺乳動物身上除與人相似的內分泌激素之外,幾乎沒有從中發現過什麼有效的藥物。宋代的本草中記有用兔腦製備的「催生丹」,稱其為「神仙方,絕驗」。今人據此作牽強附會的猜測:中國是最早使用催產素催生的。兔腦究竟含有多少催產素,經過那種處理能否保持活性,這本書的作者全然沒有考慮。而催產素口服極易分解,是只能注射給藥的。
世界各國的古醫藥書中都記載有動物膽汁,特別是治療眼疾。在3500多年前的埃伯斯紙草醫書中,已有魚膽明目的記載。中國的《唐本草》中,稱熊膽可以「療時氣熱盛變為黃疸,暑月久痢」。《本草綱目》謂熊膽具有「退熱清心,平肝明目去翳」的作用;青魚膽主治赤目障翳,由青魚、鯉魚、青羊、牛和熊的膽汁組成魚膽丸主治「一切障翳」,甚至還用人膽治療連年不癒的瘧疾和噎食,人膽汁敷戰傷金瘡有極效。人類學家李維・史特勞斯發現,西伯利亞的原住民也使用魚膽、熊膽為藥治病。例如,布利亞特人用狗魚(pike)的膽汁治療眼疾,熊膽的治療用途則有17種,熊的腦、脂肪、肉、血和毛皮也有不少的醫療用途;卡拉爾人還在冬季即將過去的時候收集凍幹的熊糞治療便秘。不過這些「知識」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實用,而是「為了滿足求知的要求,不是滿足需要」。例如雅庫特人用與啄木鳥的喙相接觸治療牙痛,並不在於是否的確能治好牙痛,而是在於可以把啄木鳥的喙與人的牙齒「相配」(「going together」)的觀念,以及某些最初的秩序是否可以通過分門別類引入天地萬物。「原始人」的這種治療上「相配」的思想,與中醫用動物膽汁明目是由於所謂的「肝開竅於目」,有某種相似。
化學合成物可取代活熊取膽汁
古人應用膽汁治病顯然沒有、也不可能有科學的理由。直到近代藥理學研究發現,膽酸如鵝去氧膽酸(CDCA)和熊去氧膽酸(UDCA)具有溶解和預防膽固醇結石的作用。1902年,瑞典化學家首先發現北極熊的膽汁活性成分為熊去氧膽酸,1954年採用牛或其他動物的膽汁合成熊去氧膽酸成功。現在證明,化學合成的熊去氧膽酸可減輕膽汁淤積引起的肝損傷,延緩疾病進展。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批准熊去氧膽酸用於治療無手術指征的膽固醇結石和預防復發,以及原發性膽汁性肝硬化。國內生產的熊膽製劑也都聲稱其「藥效標誌性成分」是熊去氧膽酸,那為什麼不用化學純度高、劑量易於掌握和臨床應用便利的熊去氧膽酸取代含有雜質的粗熊膽汁呢?何況熊膽汁的療效根本沒有進行過適當的臨床試驗。至於生產廠家鼓吹熊膽可以治療B型肝炎、肝硬化、動脈硬化、冠心病、痔瘡和癌症等疾病,甚至從熊膽中提煉出「晶體增明活絡素」,使人「心動眼亮」,則純屬謊言。最近,臺灣的一家報紙刊登一則錯誤報導,稱美國研究證明熊膽汁治療中風有效,實際上卻是一項熊去氧膽酸在大鼠腦缺血模型上進行的初步動物實驗。無論如何,熊膽都沒有任何理由值得使用,何況養熊取膽對動物十分殘忍,遭到國際上的強烈反對。
日本、韓國的民間相信熊膽可以治病、滋補,導致濫獵熊和走私熊膽,其中中國產品走私出口佔有相當的份額。養熊取膽業起始於朝鮮,1984年傳入中國,隨著養熊取膽致富的宣傳,養熊業一哄而起。中國古代本草中雖有熊膽,但組方極少應用,現在的熊膽製劑是近些年「開發」出來的,完全是由於利益驅動的結果,並非醫療上的需要。活熊取膽對動物十分殘酷,受到廣泛的譴責,在國內外的壓力下,日本和韓國都在加大執行《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的力度,熊膽走私已受到很大的限制。1998年,韓國漢藥公會組織藥商和醫生宣誓不再用瀕危動植物入藥。中國是熊膽產品的出口國,如今生產已嚴重過剩,因此商家企圖通過虛假的廣告宣傳,在「保健品」和洗髮香波等方面擴大銷售市場,顯然這是無益有害的。
韓國、朝鮮和中國的某些人群還迷信狗肉能滋補壯陽,貓和草藥熬成的藥湯能「溫補」,治療風濕病和關節炎。甚至認為,動物在遭受嚴重痛苦時分泌的腎上腺素可以「壯陽」,因而屠狗時採取亂棒擊斃的殘酷做法,以使其腎上腺素分泌增加,提高狗肉的味道和「壯陽」作用。這些荒謬的做法既愚昧又野蠻,遭到國際動物組織的強烈批評。
值得注意的是,虎雖是華盛頓公約(CITES)列入禁止貿易的瀕危動物,如今由於人工繁殖虎的數量增加,一些人開始向政府施壓要求開藥用之禁,企圖從虎骨酒和虎藥牟取暴利。
中國唐代名醫孫思邈被尊為藥王,他卻不用動物藥材。他說:「自古名賢治病,多用生命以濟危急,雖曰賤畜貴人,至於愛命人畜一也。損彼益己,物情同患,況于人呼!夫殺生求生,去生更遠。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為藥者,良由此也。」雖然孫思邈的出發點是「護生」,但說明那時的醫生就認為可以不用動物來源的藥材。今天醫學上已經有很多有效的藥物和療法,合成的牛黃和熊去氧膽酸更純更好,遠非天然產品可比。但是,由於利益集團的鼓吹和推動,以及傳統文化的影響,來自動物的藥品生產仍然很普遍。動物入藥不僅造成對動物的嚴重傷害和瀕危動物的滅絕,而且治療疾病也毫無助益,徒然浪費金錢,導致健康和經濟的巨大損失。動物入藥是一種落後的醫藥文化,應當予以廢除。
作者簡介:
祖述憲,研究領域為傳染病流行病學和醫療衛生政策,現為安徽預防醫學會:環境與動物保護教育組創建人,近著《思想的果實——醫療文化反思錄》,譯作有《動物解放》。
圖說
1.鹿茸有神經組織有血管,被鋸時會噴出汩汩鮮血。一隻鹿從第一次長角開始,就要面臨這種不斷的痛苦到死。(圖/文:徐肇松)
2.為了取膽汁作業上的方便性,也顧及操作者的安全,鐵籠是愈小愈好。但這一來,黑熊在囚禁生涯中所受的擠壓、痛苦是可想而知了。(圖/文: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