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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鶴會飛嗎?」
這是每次談到「動物園的教育意義」時,筆者一定會問的問題。紅鶴是動物園最常見的動物之一,甚至很多園區都把紅鶴飼養區域規劃在最顯而易見的地方做為迎賓動物。
但當問及「紅鶴會不會飛」這個問題,被詢問的朋友,甚至是教育部的官員,個個都是面面相覷、猶豫不決。這樣的表情就說明了一件事:台灣的動物園沒有發揮教育功能。
紅鶴的物種習性、個體自然行為表現及當下展現出來的狀態,去動物園「遊玩」的民眾卻完全沒有接受到任何認識這個物種的資訊。紅鶴這個地球之母孕育出來活生生的物種,在台灣的動物園裡,真正的生存樣態完全被抹滅,淪為只是一件令人偶有驚嘆的裝飾品。
不都說去動物園是「遊玩」,幹嘛還要談什麼教育意義?
的確,台灣目前「動物風」正夯,大大小小不同型態的動物展演場所如雨後春筍遍布全台,多以休閒娛樂為主,主打「親近動物的療癒」招攬消費者,而這些進行動物展演的業者,只要符合《動物保護法》對動物福利的規範就好,在法規上似乎也沒有明確要求業者要符合什麼教育意義(動保法裡有稍稍提到,但比較是精神象徵,沒有實質法規規定),為何要獨談動物園的教育意義?
因為動物園不像其他動物展演場所,是申請營利事業許可,它還有一個「有使命、有任務」的身分—「社會教育機構」。這個「社會教育機構」身分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需符合中央主管機關「教育部」的《終身學習法》規範。
自民國42年《社會教育法》立法(民國104年廢除),到目前《終身學習法》一直以來動物園就以「社教機構」的身份隸屬於教育部管轄,需通過法規申請許可,更明確了社教機構須符合「鼓勵終身學習、推動終身教育、增進學習機會、提升國民素質」的教育旨意。
這樣看起來,動物園的教育意義並不是動保團體愛刁難,而是動物園申請時就該具備的資格,但這個負有國人終身教育使命的機構,怎麼還會讓大部分民眾都不知道「紅鶴會飛」這個事實呢?
因為從民國42年到112年,長達70年的時間,動物園這個社教機構裡「存放」一個個活體、一條條生命,教育部卻將動物園與其他社教機構:體育場館、圖書館等一視同仁,並未顧及動物園需要照顧多樣性動物之各式福利的功能,且動物會展現不同樣態,應有不同於其他社教機構的特殊性,需提供人們正確認識動物的教育資訊及尊重生命的教育意義。
直到2023年第20屆的全國NGO’s環境會議,本會透過向總統建言提案的機會,提出了上述在動物園申請社教機構的法規中,欠缺了對生命特殊性應具有的教育意義。經與教育部溝通後,教育部表示將在業者申請私立動物園的社教機構時,也進行動物展演許可審查,將動物福利也納入動物園成立要件。
但動物福利是最基本的圈養條件,不等同生命教育或環境教育,動物園的教育意義仍然不足,因此在2024年第21屆全國NGO’s環境會議,本會再次提出建言提案:「公私立動物園申請設立之條件中,增加『教育意義及目的』審核」,日前也獲得教育部正面回應。
不只是紅鶴會不會飛的問題
在人工圈養環境中,野生動物不但失去物種真正的樣態,還被迫與人類近距離相處,衍生出更深層人與動物之間的關係,人類因此需要更多「教育」與「學習」。舉例來說:一隻在動物園的台灣黑熊,只會在小範圍內不斷來回、搖頭擺尾,進動物園的遊客停留30秒錄影後就離開了。遊客知道他覺得有趣的畫面,是因為一生被圈養的黑熊,天性受到禁錮後,嚴重的刻板行為嗎?動物園的台灣獼猴區緊鄰公眾人行道,不用付費進動物園也可以看見園區內的獼猴,吸引了孩子的目光,孩子直覺地跟母親說:「猴子吃香蕉,我們來餵猴子吃香蕉」。在台灣因為餵食改變野生猴群習性導致人猴衝突屢上新聞版面時,貼近市民的公立動物園卻未告知正確的人猴相處模式,甚至製造無人管理的圈養環境,讓民眾可能「好心卻做壞事」。
動物園是社教機構,卻沒讓民眾學習到正確知識,甚至還可能製造出對動物錯誤的認識,這就是我們國家要給國人的「終身教育」嗎?
被忽略70年的動物園社教機構的教育意義,今(2024)年度教育部終身教司擬訂「動物園應符合教育目的審查要件」,教育意義總算有機會被大眾所意識。被圈養在人工環境裡的野生動物,犧牲了一生,至少要得以讓人類更了解牠們真實存在地球的樣態,進而為保護牠們的同類,讓牠們在棲地自然地生存。而不是動物付出了囚禁的痛苦,卻淪為讓民眾看30秒的丑角—動物的痛苦不應是人類的娛樂啊!
動物園更需樹立出利用動物展演的教育意義,這也只是符合最基本的法規規定,並不是以動物為出發點所特別做的舉措。不過,有開始才會有進步,當動物園的教育意義被確立後,國人每次去動物園,就是認識動物及保護動物的學習機會,提升國民去其他動物展演場所時的素養,能辨識出眼前的動物在圈養照顧上,是否符合動物權利與福利,理解如何尊重生命。
身為一個以提倡動物權,爭取動物福利的動保團體,不讓動物淪為業者賺錢的娛樂工具也只是基本的應盡職責,我們要更進一步的反思:難道以教育目的利用動物就有正當性?
我們或許有動物教育的需求,但若我們關心的是每個生命都能得到適性發展的自由及尊重,即便是以教育為目的之利用,除了動物福利外,還必須思考一個生命的「意願」:試問有哪個人類能證明任何一隻被圈養的動物是跟人類談好契約,自願離開原棲息地被人類關起來給其他人展示、表演及與人互動?以海洋動物為例,這些生存在海洋裡的動物,卻被捕捉到陸域上,只為滿足人類「想接近動物」或是做為「活體教具」,牠們「每個」都是具有情識或痛感,對世界會產生主觀經驗的「主體」,卻被迫進入人類的圈養環境,主觀經驗被人類操控,只為了成就人類的「教育」?
不只是海洋動物,所有的野生動物,即便是人工繁殖的後代,都被人類在「未經當事者同意」要求非必要之服務。滿足動物習性的動物福祉只是最低限度的要求,我們應該反思,用什麼樣的方式與動物建立適當的距離與關係。像是利用科技的方式探索不同的可能性,AI時代來臨,無論是虛擬還是實體機械,都可以發展出不需真正動物,就可接近動物的五感體驗,讓人類同理感受到動物跟我們一樣是活生生、有個別生命需求的生命體。這才是真正的生命教育。
觀念會持續進步,但在人類真正尊重動物、不以己益利用動物的時代來臨之前,至少對展演動物的利用必須要建立在傳遞出友善及尊重動物的知識與觀念上,才能實踐尊重生命的教育價值與目標,讓人類跟動物之間的生存可以達到平衡,就先從動物園社教機構的教育意義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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