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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淡水貓故事

動物與陪伴
文/
忽忽

94年7月31日:朋友琪在國父紀念館附近撿到兩隻剛斷奶的小棄貓,經過失溫、昏迷、徹夜急救等鬼門關前走一遭的諸多折騰,兩個月後,小貓們在琪的悉心照顧下竟長得活潑可人,琪也就開始幫牠們物色新主人了。

在這之前,無論對貓對狗,我都毫無感覺,可能跟童年時飼養的狗慘遭橫死有關吧,因而我刻意關閉了與動物間的感覺系統長達三十年之久。總之,當琪說要送我小貓的時候,我直覺反應是:哪有可能?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貓。然而,我還是答應了,因為琪也說了如果不適合,可以退還給她。而的確,當時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玩幾天再還她好了。

兩隻小貓我叫牠們貓哥哥和貓妹妹,妹妹一來就躲在書架的空隙裡,坐在秘術一千種上,睜大了眼,好奇地張望。哥哥比較大方,偶爾出其不意地跳出來,跟我的大腳指打招呼。 翌日起床後,牠們顯然已經不怕生了;互相追逐、摔角、精力超旺盛。不到一天已發展出一條快跑路線:從床底下跳到書架上、中間踩過一排CD嘩啦嘩拉,再躦過床頭櫃,一直飛奔,飛奔,奔成一條黃線,看得我頭昏眼花。老實說我心裡已有點不樂意了──原本清幽的生活,讀書、寫字、聽音樂,這下全成泡影了。突然間我的客廳就變成小貓的遊樂場:乒乓球、軟木塞、一張不知哪兒飛來的過期發票、塑膠湯匙、還有我的膝蓋,如同高低柵欄,兩小貓爆衝出來,再彈簧球般輕巧地躍過,熱熱鬧鬧開起運動大會來。才不過第三天,我便打定主意七天一到就把貓兄妹送還琪。卻沒想到小貓才走的第一個晚上,我已濃濃烈烈地想起牠們來。經過兩天思念的煎熬,我再度接回貓兄妹,幾乎抱著一種甜蜜又悲壯的心情,正式邁入了我的有貓生涯,甚且以行動書寫我的淡水貓故事,雖說當時我並不那麼自覺。

就像所有的貓奴,我開始上貓網,看貓書,談貓經,買貓用品,生活逐漸以貓為圓心,走在路上也才赫然發現到:哇!原來有這麼多流浪貓呢。不久我的包包裡多了一袋貓餅乾,看到路邊不怕人的街貓時,也會蹲下來,餵食並喵嗚喵嗚的,跟貓講話。

彼時我住在淡水河岸,在每天清晨和晚上的散步途中,都會發現貓的蹤跡,隨意餵了一陣子,我便開始在幾個定點,餵食幾隻固定的貓,我餵的第一隻貓叫土地廟,因為牠常出沒於小土廟旁,不但叫聲響亮,且吃得又快又猛,好像挖土機似的鏟起貓食,邊吃還邊「要要要」地叫。吃飽了,就翻個肚肚,呼嚕個不停。惹得路過晨跑的人紛紛停下來看,老先生老太太們更是讚不絕口,也都以為土地廟是我的家貓,我帶牠出來散步。等我要離去時,土地廟亦會一臉捨不得的十八相送,害我走了又折回,走了又折回,沒完沒了。我們的相處細膩而多情,幾乎每天膩上一個小時,在清晨天色仍是粉紅色的時候,享受水鳥「聒聒」的飛過我們頭上,海潮拍岸的聲音。土地廟既溫柔又聰明,總是靜靜地坐在我腳邊,望著海,望著觀音山,眼神有點哀愁。每當牠看著我離去,決定不再看我而掉過頭的那一剎那,都讓我心微微不安。所以每次我走時總跟牠叮嚀再三:土地廟,加油!等姨有能力有個更好更大的家時,一定會把你接回家住。像哄小孩似的,哄牠。

然而當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竟絲絲隱隱的抽痛,直到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情緒的埋伏是為了什麼。
見土地廟的最後那一面,分離的預感好強啊,那時牠已經病得好重了,連著三天沒吃東西,只喝一點水。並數度掙脫我的懷抱,瑟縮在黃槿樹的陰影裡,無神地望著前方。我還是抱起了牠,想說先帶回家吧,等晚一點再帶去看醫生,走了一小段路,土地廟再度掙脫,我便不再堅持了。我心想明天帶個提籠來吧!沒想到這一走,卻是生離死別;我已錯失了伸出援手的機會了。

土地廟死去的消息是一個補魚的鄰居胖仔看我在海邊茫然若失地找了五天,才忍不住告訴我的。他說土地廟死在地下室,發現時渾身已生蛆。我聽了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自責也有悔恨更有,更多的是剎那間領悟到:愛,是不能等的,愛如果不及時去做,就要變成深深的遺憾。我親愛的小小土地廟竟以牠短暫的生命昭示我,愛的真諦。

土地廟過去以後,我仍維持著每天清晨散步的習慣,當然碰到了更多的街貓:例如停車場的馬殺雞,馬二和牠那一大家族:從五隻,十隻,到將近三十隻;就這麼每天餵啊餵的,轉眼三年過去了,我的介入也越來越深,故事亦越來越多。

自然每個故事不盡相同,有聚一定有散,悲喜總是交加。而這三年來,因為街貓,我結識了許多在我原來的人際網路裡完全不可能出現的新朋友:海邊的釣客,隱世的畫家,打工的學生,碳烤店的阿伯,而這些大大不同的人卻只有一個相同的出發點,那就是:如何幫助街貓,好好的活下去。

每當我送出一隻小貓,或救回一隻病貓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與我相聚僅短短六十五天的土地廟,而一念及牠,便彷彿聽見牠在我耳邊「要要要」的叫。事實上我所有對街貓的愛與力量,就是延續了我對牠的承諾,雖然土地廟來不及跟我回家被我疼惜,但牠卻永遠永遠,住在我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