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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淡水倖存貓

動物與陪伴
文/
YenC/出處:時光之硯

從貓來貓往的有河book、到河岸邊慷慨寵貓的漁民釣客們、到老人會與停車場邊的貓家族一代兩代三代……這裡不只是街貓們吹海風過日子的所在,也是個有潛力把貓聲貓影發展成觀光資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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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篇文章一開頭,得先來問大家幾個問題。

其 一、你知不知道在台灣大多數地方,如果在你家門口或每天經過的路旁或不管哪條鄰巷磚瓦屋頂牆頭上,不時有慵懶的街貓們(或稱之為流浪貓)在那兒打盹曬太 陽,或睜著一雙貓眼對來來往往的人族細細地打量,而你看了覺得真是好不衛生好噁心好髒啊,則只要一通電話打給環保局,就會有清潔隊前來捕捉牠們?

上面這題的答案,可能是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不論你知道或否,接下來這題才是真正的重點:流浪貓被捉走之後,是送到「流浪動物收容所」去的。你曉得這些貓兒們進去收容所之後,等在牠們面前的是什麼樣的未來,和什麼樣的生活內容嗎?

答案是,根本沒有生活內容,也沒有未來可言。

在國內部分的縣市(如台北市百分之九十五的里)中,流浪貓狗進到收容所之後,如果七天之內沒有人認養,就要面對被安樂死的命運。在其他較為幸運(?)的地 區,收容所也許不主動了結牠們的生命,但那環境仍很可能是慘不忍睹的、毫無人道的,既沒有衛生設備(其實就只要貓沙而已)讓牠們乾淨地解決生理需求,更甚 至是幼老病殘共處一室、家徒四壁中還有貓瘟橫行,儼然一幅現世煉獄的景象。

這便是我們對待非我族類、且未被馴養的生命們的方式。抱歉噢你們的運氣比較差,身為比人類次等的物種、又沒有外星人到這顆藍星來把人類的地位比下去,所以就只能這樣了,別怪罪命運的無情捉弄嘿!

在 某個年紀之後,對於一切有爭辯潛力的話題,我都養成了習慣,一定要避免單方面的思考與評定,也更避免在二元對立的論述中、清晰明確地選一邊站。但這段時間 以來,在搶救流浪街貓與其衍生的各項議題上,我想說的是,我終於確信這是一股絕對的邪惡,一種應該要被抹消被去除的結構性失策。在這所謂的邪惡背後,也許 沒有誰是純然惡意的,但對待不同族類時的野蠻性目光,及除此之外多數人的冷漠心態,卻正在無可卸責地殘害著他們的生命。

而在此我又忍不住想複述Bono說過的話:「他們需要的已經不是施捨(charity),而是正義(justice)了!」

是的,這些流浪貓們的處境和Bono所關懷的非洲大陸其實是十分相似的吧?承受苦難的群體剛好都是絕對的弱勢,而強勢群體中的成員們對此大多一無所知、也安 於繼續不知道不在乎下去;至於那些處在某種位置、因而不可能聽不見看不見的人們,他們選擇的是狠下心來(或也有人根本是「悠然自若地」?)別過頭去、順便 低聲地暗嘆一句:不然還能怎辦?

於是傾斜逐步地擴大,終究長成了對弱勢團體整體的壓迫。若在其上劃破一刀,便要見血流膿地整個令人不忍卒睹。

沒有錯,這類災厄會存在人間,當然有其歷史與經濟與環境條件的因素。改變它們需要相當的時間,耐心與資源與繁瑣的溝通協調行政程序通通免不了。但即使擁金坐 勢名流如Bono、或即使犬儒噤聲無神論後現代如我們,都已經看見了其中絕對的不堪。這樣的環境是不文明的,這樣的作法是不人道的,這樣的國家是不進步 的。——在此用做形容詞的文明、人道和進步,都真是久違了令人好感動地不用加括弧。

既然我們看見了,便不可能再垂目低眉、眼觀鼻鼻觀心。在搶救流浪街貓的道路上,先有我最愛的作家朱天心台灣認養地圖的志工們所推動的街貓TNR:捕捉 (Trap)、絕育 (Neuter)、放回(Return),「以認養代替購買、以結紮代替撲殺」;後有在淡水河邊所發起的「搶救淡水倖存貓」活動。

先來談談日昨的搶救淡水倖存貓。

在淡水河岸邊、位於小吃店林立與紀念品店間的一幢小房二樓,是知名的獨立小書店有河book。有河的室內雖然窄小,卻有一整片面向寬闊港岸的陽台,與一大片寫過各家玻璃詩的落地窗。上個星期六、十一月八日的下午,有河擠進了超過六十位的愛貓人,與在地作家舞鶴、忽忽、運詩人、朱天文朱天心姊妹和陳雪、台灣認養地圖的創辦人之一KT, 及一群淡水當地愛貓餵貓(為貓)且不乏持續在做TNR的伙伴們一起,進行了一場會談。在今年稍早的時候,一次附近的店家報請鎮公所前來抓貓的慘劇裡,淡水 街貓岌岌可危的未來被暴露了。而在整整三個半小時中,不只有溫馨的分享、緬懷與感傷,也有對實際作法的探討和具體願景的規劃。顯然,這不只是一場聚會,而 將成為一段漫長但有效的努力的開場。

當天在現場,在娓娓道來的一字又一句之間,在舞鶴的沈緩裡透露的是淡淡的失落,在忽忽的津津樂道中也暗藏著心痛和逞強。寵物福利社的阿怡、當天最心焦最急切的莊小姐母女、講「貓咪烏托邦」貓町物語講到哽咽說不下去的吉兒小朋友,及讓人好熟悉的、講起話來仍是一股純陽元氣好蹦跳的天心,都為此交換著經驗和現況、構想和作法,最後也把希望能仿效台北市(那二十多個示範里)的TNR策略告知了稍後到場的縣長。

就如同朱家所在的台北市興昌里(天心之言:「我以前從來都記不得自己身份證上的戶籍是什麼里,但是現在(自從成為TNR示範社區之後),我超以身為一個興昌里的里民為榮的!」)、或師大後面日式老房舍林立的巷弄中一般,台北縣淡水鎮同樣是個街貓群落不小、且住民大多對牠們十分友善的區域。從貓來貓往的有河 book、到河岸邊慷慨寵貓的漁民釣客們、到老人會與停車場邊的貓家族一代兩代三代……這裡不只是街貓們吹海風過日子的所在,也是個有潛力把貓聲貓影發展成觀光資源的地方

但在現行的法規下,不論我們再怎麼疼牠們護牠們,只要有人真的看得不開心(而這也確實是他們的自由),這些貓兒們的未來就只得堪慮。於是在層層邏輯的推演之後,引進TNR作法,似乎是唯一的選項了。

在大人們半興致勃勃、半憂心忡忡的一整個下午討論裡,有河的駐店美女貓花花和她「傻氣逼人」的媽媽巧克力不時穿梭在眾人的腳邊。窗外是半雨且氣溫驟降的盆地邊緣,無言的光線被人的剪影篩落在木頭地板上。而貓兒們便坐在只夠打亮半株盆栽的夜光裡,低頭吃著貓餅乾。

誠然,TNR的關鍵步驟便在於絕育(Neuter)。而這究竟是我們的慈悲,還是我們的自私?大概是難以辯詰的命題。流浪貓狗在許多人眼中造成的「問題」, 在於他們越生會越多,且越有人餵養就生育力更提高。TNR的目的是要想辦法下降、或至少有效控制住街貓的數量。但在此,又不能不提起天心的話,她說:「當 你看到一隻好美麗的母貓,你會知道她如果當一個媽媽會當得多棒,多聰明多會帶小孩,教出來的小貓會多可愛,」但是呢我們「問都沒有問,就把她一生中最重要 的能力給剝奪了。」

於是又要再暗嘆一句:不然怎麼辦呢?我們在十幾年前制訂了一部動物保護法,但這部法案的存在只是讓公權力有依據、得以把流浪動物當作「物品」清理掉。當能夠且願意養貓的人家已經瀕臨飽和了,而以母貓年頭年尾可以生兩胎的級數來計算,若不為街貓做結紮,則數量肯定只會上 升;那些多出來的、沒人收養沒人照顧沒人保護的貓口,只好繼續忍受七天定生死的收容期、或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境地。

所以只能選擇TNR了,他們這麼說。而我百分百地相信,這是他們深思苦尋過後唯一的結論。單純的撲殺只會形成真空效應,讓外來或本地繁殖的新貓口迅速填滿那 缺洞;且在執行上,撲殺還比TNR要貴出兩三倍。在歐美國家的城市裡,TNR已被證明是唯一能有效控制街貓數量的方法。再引述台灣認養地圖的解說:「街貓 最令人困擾的行為,像因打架和求偶引起的哭號,以及公貓為標記地盤而噴灑尿液等問題行為,也會因實行結紮而大大地減少。」

而我相信,其實那天在場所有的人族們,都只想引用去年天心〈搶救北一女的貓〉文中的這段話:「街貓們被迫交出他們的生育繁衍權利,換得我們人族讓他終其一生(街貓通常只有二到三年壽命)有個活路,做為人族,我們連問過他們一聲都沒有,如此不平等的交易,別得了便宜賣乖。」

又, 至少還有一項但書是令人振奮的。原本無知的我,在那天討論的現場才明白:原來在台北市,只要開始做TNR的社區,則環保局是不能再到那裡去抓貓的。這樣的 政策形成了保護傘,也為志工們的參與TNR提供了重要的動力。在淡水當地,憂慮的莊小姐和小怡也提到了,明明是已經結紮過的街貓、也都剪耳作過標記了(動 過手術的貓兒們會在麻醉狀態下由獸醫師剪去耳朵一小角,男左女右,是為世界性的TNR辨識協定),卻還是在民眾通報之後馬上被抓走;更還有案例是家貓走失 了,被當作流浪貓抓去,待飼主趕到收容所時,貓寶貝早已死掉了或被傳染不治之症……

只要開始做TNR,環保局就不能夠再來抓貓。其他大 部分的人們「並不須要多做什麼,也可以繼續他們的不喜歡。」我們無法、也不期望能夠改變他們的心態。但至少現在,可以有一道緩衝的防線,讓無論居民們再怎 麼抗議,也不會有街貓被貿然地抓走。甚至因為在做TNR了,長期而言街貓的數量將會獲得控制,志工們也比較好向前來抗議的、不滿的、不高興的人們交 代。(「交代」……多麼卑微多麼由下往上的詞彙唉?)

在此同時,認養地圖和當地的伙伴們也發起了「有貓。淡水」的串連,在flickr上申請了台灣淡水街貓的群組,以及設計了貼紙讓大家在網上共同發聲。 對沿岸商家和地方政府而言,透過遊客和住民的發聲、讓他們明白大眾對街貓文化的樂觀其成,是誘之以利的最佳宣傳措施。當然若成效卓著,則淡水街貓的故事將 加入台北市街貓TNR的經驗中,成為推動全國不濫抓流浪貓狗的基石。而這一切最終,為的都是一個「更進步、更文明、更人道」的社會。

……。

果然一不小心,還是說了這麼多落落長。其實我們只希望,下回在淡水,若有哪個伙伴的愛貓走丟了,或每天定點餵食相會的貓兒突然爽約了,至少可以不用擔心、不 用提心吊膽地想著牠們是不是被抓走了,而自此見不上最後一面。至於我自己,只願下次在微光的暗巷裡,遇見一隻貓,遇見牠回我的一朵微笑、或一聲友善的喵 叫、或只是渾身警戒地打量我一番過後,一溜煙地跑走了,那時候的我至少不會太寂寞,因為清楚地知道:這一定不會是最後一次遇見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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