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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球員,還是裁判?

動物與生活
文/
釋昭慧

  三月間,偶而看到一則新聞:「獵狐」一直是英國貴族的高尚娛樂。由於狐狸受到人為保護,數量增多,為維持理想的保育數量,英國乃開放「獵狐」以為生態制衡。許多獵狐者踏著輕快的馬蹄,帶著嗅覺敏銳的獵犬,尋找狐狸的蹤跡。由於獵犬撕咬狐狸的一幕幕,過於血腥殘忍,引來保育人士的抗議。他們不是反對獵狐以減少數量,而是認為:用槍殺會比較人道。而獵狐者則說:槍殺不易一槍閉命,有的狐狸受傷之後,往往要痛苦地拖延數日才死亡。相形之下,獵犬一躍而上,咬斷其喉管的方式,反而更為人道。

  拜讀這則新聞,真不知要哭還是要笑!保育人士與獵狐者,這兩種原應站在兩端的人,竟然「五十步笑一百步」,都有「數量管理」的共識,觀點之不同,只在於「殺」的方式而已!這背後,隱藏著「人是地球的管理者」之共同神學意識,還是帶著濃厚的人類沙文主義,意圖用人為的方式,來決定那些種類、那些數量的動物該活還是該死?死又是個什麼死法?

  然而,是誰可以證明:人類在地球村不祇是個球員,而且還身兼裁判之權?

  沈石溪先生的《狼妻》之中,有一則「打開豹籠」的故事:作者以第一人稱的方式,敘述自己在高黎貢山做動物行為研究之觀察,由於見到珍貴稀有而極端溫馴的紅崖羊,在長期保育之後,數目始終無法增加,遂暗中觀察,發現是兩隻雪豹平均五天一次獵食羊隻所造成的後果。好在羊王視覺、嗅覺和聽覺非常靈敏,每能最早發現雪豹偷襲,而向羊群示警;但逃跑落單的弱小羊隻,還是難逃豹口。作者於是將雪豹以麻醉槍擊昏,關入籠中,以確保羊隻的安全繁殖。紅崖羊群也對作者深表感激。過了半年,羊群終於由六十六頭發展到一百多頭。

  不料天敵既除,內部卻發生變化:第一、羊王敏銳的感覺已不再重要,指揮失靈,領導權也旁落於結實大羊的手中。第二、同生死共患難的友誼不再,紅崖羊性格越來越粗暴,也越來越「勇於內鬥」了,納壺河谷變成了崖羊間殊死格鬥的戰場。第三、數量增加導致資源分配不足,於是原來平均分配資源,共度寒冬難關的美德也沒有了,有力者黨同伐異,分裂成若干小集團,占領瓜分榆樹林,而弱者饑寒而死。作者意圖用穀類引導牠們走出納壺河谷,牠們卻因聞狼嗥而卻步。於是羊隻死了三十三頭,總量較之從前不增不減。作者說:「對外越懦弱,對內越凶暴,這也許是動物界的一條規律。」

  最後,在羊王與群羊對作者「幫倒忙」的怨恨攻擊之下,作者恍然大悟地打開了鐵籠,讓雪豹與紅崖羊之間,回覆原來的攻防生態。三個月後,作者觀察到:羊王恢復了領導地位,羊群恢復了原有的溫順,數目不多不少六十六隻。作者的結論是:「或許,在狹窄的納壺河谷裡,兩隻雪豹,六十六隻紅崖羊,是個最佳平衡點呢!」

  這則故事,發人深省:到底做為「人」的我們,在動物界是要扮演什麼角色?有時,因為與某些動物深厚的情感因緣,我們不覺做了「孰死孰生」的抉擇。例如:在家中餵貓狗以肉類,為貓狗而除蚤,因不忍見重病貓狗的極端痛苦,而忍淚為牠決定提前無痛死亡。這還是「見牛未見羊」的仁慈心使然,縱使有所不公與不妥,也還其情可感。但是,有時我們逕自端起了動物生死「裁判」的架勢,卻是來自於意識形態的傲慢:認為可以透過人為操控,以決定哪些動物、多少數量的存活,殊不知,大自然的許多生態奧秘,實非我們之所能解。

  然則,在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的法則下,「人」能夠為動物做的又是什麼?答案是:也許我們不能也不必阻攔雪豹獵羊的行為,但我們卻可以制止做為「人」這種有道德意識的動物,做出類似「獵狐」這種殘忍的行為,而不是端出一個「裁判」的姿態,去決定可以獵殺多少隻狐狸?可以用什麼手法獵殺?

  面對浩緲宇宙,人還是要謙卑地提醒自己:我們只是地球競技場的「球員」,而不要以「裁判」自居!